阿欽是在活水流動聲中驚醒的。
她抬頭看見金絲帳,又瞟過石桌,酒壺,坐在木椅上喝酒的人,不由暗自打起十二萬分的警覺。
“醒了就別再睡回去,正好衣服也不用我扒光了穿。”
木椅上坐著一名身著胡裝青年人,頭戴銀狐帽,胸前掛著一枚碩大的藍寶石,端著金樽慵懶淺酌,仿佛對她的醒來毫不在意。
阿欽看見一旁火紅色的異國服飾,顰眉思索半晌,伸手去取,那人又道:“小心我的蠍子不眼。”道罷,放下酒壺轉身看著她,狡黠的開口:“你不奇怪這是甚麼地方麼?”
“閣下不是也沒問過我是甚麼人嗎?”阿欽神色淡淡補充道。
“我不需要知道,”那人笑著起身,丟開火紅的嫁衣,“我隻知道你是魯蒙的第一百二十五位新娘。”
“郎有情,妾有意,嫁娶有禮,敢問閣下,我與那位自說自話的新郎官究竟符合哪一條?”
“你是個中原人,”那人挑起阿欽的下顎,“嫁給我們的首領絕不虧待你,你很漂亮,長得漂亮話又說得好的女人,一般都不會太笨。”
“既然要嫁給你們首領,又怎會允許他人捷足先登?閣下與我如此親近,隻怕有失體統罷?”
“哦?”那人輕笑一聲,“都說中原女子貞烈自愛,以身殉節,沒想到竟這麼快答應了……親近與否,夫人大可在首領麵前盡情哭訴,我絕不辯駁半字。”
“看來是生出誤會了,”阿欽盯著那張嫵媚的臉,淡淡道,“我看是閣下情非得已,才會有失體統,不得不女扮男裝的罷?”
珠光寶氣的青年人露出一個玩味的笑道:“叫我路雅就可以了,聰明美麗的夫人。”
*
阿欽見到那位傳說中的首領,已是一月之後。
這天,寒冷的大漠裏燃起了通亮的火把,所有人幾乎都走出屋子歡迎英雄的歸來,阿欽與路雅住在石室裏,沒有人通知她們,但幽暗安靜的地下卻將上麵的喧鬧聽得一清二楚。
“你不去迎接他們?”阿欽問她。
“他會來看我的。”
廣袤無垠的土地上,人們興奮的望著凱旋而歸的隊伍,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喊:“魯蒙回來啦!魯蒙回來啦!我們的天神回來啦!”
氈毛靴子踏著馬鞍,無袖錦袍將那旺盛的精力毫不掩飾的裸露在外,他眯著眼習慣一切讚美的言語,像一頭高高在上的獅子,俯視他的臣民。
人們簇擁著英雄走入最大的屋子裏,那兒有千挑百選的瓜果,美味香甜的瓊漿,而這一切,隻是為了獻祭給他們的神明。
“城裏那群小崽子哪是魯蒙的對手!”一個弓弩手唾沫橫飛的誇耀道,“揮刀就將他們聒噪的舌頭拔下了來!”
“安納達那個老賊,總是縮在人堆裏,這會好了,一聲馬哨就讓周圍那些小兔崽子嚇跑了,魯蒙直接卸了他一條胳膊!”
“那後來,怎麼樣了?水……怎麼樣了?”一個端著瓜果的流民吞吞吐吐問道。
“要是有還會虧待你們不成?”弓弩手瞟了一眼主位上高大的男人,梗著脖子答道。
許是聲音太大,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宴席忽然安靜下來,人們都看著一個方向,弓弩手摸摸鼻子,心虛的望著魯蒙。
“再過一個月,就不必四處搬家。”男人不經意間散播出人意料的字眼。
一刻的安靜,然後是一夜的狂歡。
“魯蒙說的?”“這是真的?!”
“感謝我們的天神!”
人群沸騰了,他們歌頌一切帶給自己奇跡與福音的許諾,為了得到幸福,他們寧願與蛇蠍為伍。
*
太陽離開了地平線,埋沒了彎月星辰,卻將黑暗永留給陰濕的地窖。
時近天明,魯蒙終於搖搖晃晃走入石室。
路雅幫他脫下衣帽,用不多的清水擦拭他的臉。
“姬莉葉!”魯蒙打開純黑的眼眸,抓住那雙纖細的手癡迷的喊道。
“我不是她。”路雅抽手道。
“不,不,姬莉葉,讓我好好看看你!”瘋狂的愛慕不因言語的力量消退半分,強壯的手臂箍上靈蛇般的腰肢,炙熱的喘息在後頸流連,不一會兒,密密麻麻的蠍子竟爬上魯蒙的身體,他痛苦的咆哮著,最終無力的倒下。
“她已經死了。”
蠍群四散而去,石室裏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叮叮咚咚的水流浸潤著幹枯的心田,路雅脫下銀狐帽,綢緞般的秀發傾瀉在後背,她親吻昏睡中的男人:“你是我的,我可愛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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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白色的帽子被遺棄在木椅上,阿欽看著坐在地上喝酒的女人,蒼白透明的皮膚,湛藍的眼眸,忍不住開口:“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