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番外·摽梅之年(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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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摽梅,梅子成熟後落下來,比喻女子已到了出嫁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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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折一枝梅花,人品一壺香酒,看誰神似戲中人,半夜不眠向他處,同穴難明,待字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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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二十一年,盛櫻城,書肆。

“梅子熟時,雨打芭蕉,今年怕是又要炎炎夏日,五穀豐登了,”青衣白衫的儒生滿頭大汗的搖扇,對那白紙黑字評頭論足,“書上說夜觀星象,孤星煞日,天高地遠的,誰管得了平民百姓是死是活。”

“啊,不過薛兄倒是例外,家中多了個活佛寶貝,”那儒生吐吐舌頭道,“命定孤鸞,難不成說的是薛家先人,還真是活佛顯靈了。”

薛易年冷冷地掃了一遍台子上擺的書,任由這廝在耳邊嘀咕。

“薛家小妹美,梅子頭上插蘆葦,薛家小妹黑,朱門院頭泥巴堆。”青衣儒生笑道,“這可不是我說的,那群書呆子厲害,不就是說人家觸了黴頭,出生低微麼?想想也損,不過都慣了,整個大京能見著幾個青樓女子上學堂的?怕是早在城裏繞個彎,傳遍大街小巷了……”

“王成,你這是來買書的,還是來說書的?”

“薛兄息怒,薛兄息怒,”那儒生又是賠笑又是替他搖扇道,“我這不是和您一說,明白明白來龍去脈麼……也好叫您寫進戲裏,讓我們這群凡夫俗子長長見識……”

“老板,您有沒有見我阿易哥呀?”一白衣女子跳下馬背,將繩子拴在書肆門口,身形消瘦,臉色發黃,東張西望的尋找著熟悉的人影。

“得嘞,正主來了,我先撤了,”王成一副避之不及的摸樣,迅雷不及掩耳溜進對麵的食鋪,臨末還不忘提醒薛易年一句,“好好跟著你們家活佛寶貝罷,慢走不送。”

薛湄進了書肆,見薛易年漫不經心的在張羅書冊,不由皺起眉頭叫道:“阿易哥,你在啊?”

“伯父伯母正在家中等你吃飯,天色不早,不如……”

“天色尚早,不如你先回去罷。”

“回去?”薛湄看著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忍不住教訓道,“那你怎麼辦?又回那秦樓楚館,去做那夜宿花下的買恩客?”

“千金難買一夜恩,我要是有那閑錢,早就把自己給賣了,”他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若是不想先回去,春宮綺畫隨意挑選,正好開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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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易年對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妹妹,是不了解的。

他隻知她七歲隨船東渡死了養父,十三歲入川遊山克死親娘,她如花似玉的娘親原是花下樓的頭牌,和自家老爹有那麼些不清不楚,幾經折騰,竟為她戴上個“一家人”的名號。薛家人吃了啞巴虧,隻得請神送佛,張羅著她將收養。

其中的奧秘玄機,心領神會,明眼人都明白。

薛易年不了解她,自然也不曉她的底線在何處,自家娘親吹著枕邊風將她送入學堂,她不哭不鬧,府裏克扣她吃穿用度,她逆來順受,似乎就是個任由搓圓揉扁的米團子。

他隨手拿了一本試策論翻看,閑來無事念起夫子明日要問的考題,喝茶落座磨嘰一會,見天近遲暮,果真有些饑餓難耐,便招呼書肆的小廝去對麵的食鋪買一碗玲瓏蒸餃,想著多給幾個銅子,卻發現腰包已空。

不為五鬥米折腰,沒米腰怎直得了?

薛易年歪著腰杆子走到她身邊,若無其事道:“買書的銀子不夠,你帶了多少?”

薛湄放下書去摸腰上的錢袋,薛易年伸頭一看,桌上正擺著一本《四方平話》,心中稀奇,不由問:“柳文方的書,你看得懂?”

“怎麼看不懂?”薛湄道,“書寫的好,自然就有人懂。”

“堂堂宰相,盡寫些權謀相鬥,朝堂風雨,如何安穩民心,不正與世俗不容麼?”

“我看的,是他那把不偏不倚的尺,”薛湄與他道,“身處高位者,難有自知,難免驕奢,為己權謀,常常遺失初衷。相爺在位二十年,避過拉幫結派,逃過諸王黨爭,下過牢獄之災,做過平頭百姓,有人說他自恃清高,但我仍覺他懂這世上的苦,笑罵風骨,正視垢汙,稱之賢明,當之無愧。”

“七苦之苦,可是明日夫子的考題?”他伸手道,“正巧我也想買這本書,不如再給些銀錢罷。”

“忘記告訴哥哥了,”薛湄合上書冊,淡淡道,“伯父告知我書肆裏有一年的存銀,哥哥若真要買書,大可把這一屋子書都搬家回去,用不著一分一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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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易年心有不甘的回到了薛家大院。

父親板著臉訓斥幾句,揚言他愧對薛家祖上,要他長跪祠堂,母親自然痛哭流涕,揉碎了肝也要將他護在身邊,薛易年被這一唱一和一鬧騰,頓然失了吃飯的興致,匆匆吞幾塊糖糕找個借口離席,盛夏將近,他聽著蟲鳴蛙叫進了屋裏看話本,一讀竟是幾個時辰。

讀有所聞,聞有所想,見桌上的狼毫散了,也不喚丫鬟,自己爬上博古架取一方筆盒,時運不濟碰倒幾本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