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湄在學堂上鬧翻的事還是被薛母知道了,被逼著給所有同窗道了歉,家裏便不再讓她上學,隻是偶爾去給薛易年跑腿送飯。
薛家人把她當丫鬟使,她也隻得逆來順受。
盛夏已過,晚秋將近,學堂裏的兒郎們舊衣換新襖,薛小妹還是那件白不拉幾的單衣,日夜操勞。
有一日薛易年剛下了晚課,王成急急忙忙趕來找他:“薛兄薛兄!你那話本子又要上台了!今晚花下樓第一出,我和那鴇母商量好了,五五分成,他們說要見你,商量明年開春再寫一部新戲!”
道罷,二人一同火急火燎的趕去戲場。
和一幹人等談畢後,又遇見了書局的老板,寒暄幾句,竟被拉去雅間裏晃了一圈,等到戲過終場,薛易年這才想起時辰已晚,回去便隻有挨板子的份,不由心中一陣懊惱。
誰知,窗欄前忽然響起“篤篤”的敲打聲,薛易年伸過頭一看,隻見一張掛著笑的臉正盈盈看著他。
“阿湄?”他試著叫了一聲。
“是我。”薛湄朝他招手,走到窗邊踮起腳道:“阿易哥,戲我看了,寫的真好,恭喜。”
“這麼晚,你……”
“伯母怕課下得晚,讓我過來送飯,我聽他們說你在這裏就跟了來,剛好碰上戲剛開台,一直看到現在。”
“你站著別動。”薛易年放下手中的雜務快步走出大門,在轉角的一處燈火闌珊看見了那襲白衣。
他牽過她的手,凍得簡直要了命,二話不說就將她拉進樓裏。
進了屋子燃起暖香,他將手爐遞給她,薛湄一隻手捧起,一隻手還不忘翻閱著留在桌上的台本,看那大喜大悲,人世無常,看罷不由頻頻讚道:“以往我呼來喚去,自以為是,倒是錯怪哥哥了。”
“淨是些癡人夢話,拿出來怕是讓人笑話,”薛易年道,“情深不壽,一從而終,這世上哪有一樣是真?”
“真真假假,總有人將信將疑,半生仍癡。”
將台本子上的戲扔在一旁,薛易年笑著看她:“怎麼,你信?”
“哥哥若是不信,又何必寫那些個風花雪月,愛而不得,讓人心酸呢?”
薛易年愣住,顰眉思付,之後沉默搖頭,然後仰天長笑,最後笑而不語。
“閱戲者,百千萬計,知己者,二三人矣。”
窗外已是午夜時分。
將手上的事務處理好,二人一同歸家。
出了花下樓的門,薛易年將身上的蜀錦鬥篷解下,披在薛湄身上,道:“夜涼風大,小心著涼。”
“阿易哥多慮了,”她笑道,“我又不是大家戶裏的千金小姐……”
薛易年不由分說,牽起她的手就走,薛湄一步一步蹣跚跟在其後。
夜風低吟,一路無話。
*
時已近年關。
學堂裏夫子不依不饒,一板一眼的舉行考試。待最後一場完,薛小妹的熱飯菜也送到了,薛易年讓她坐下來一起吃,她笑笑,找個緣由去外麵遊蕩會,待他吃完,又提著食盒匆匆而去。
學堂裏有人還記得她,一人指著背影譏誚道:“你看她不修邊幅,又削又瘦,早晚要沒了頭發,亡命短壽!”
薛易年抬頭一看,竟是那位曾與薛湄堂上辯駁的自命不凡者,也笑著過去,恭恭敬敬的向那人行禮:“血濃於水,兄台話既到此,薛某倒很慶幸自己沒有英年早逝,卻時常趨利避害,逢凶化吉。”
“薛易年,你這是要護她麼?”
“兄台此言差矣,”他道,“骨肉之情,十指連心,若非要斷其一指,豈會不痛不癢?薛某自詡不是那心胸豁達的聖人,雖既往不咎,但瑕疵必報。”
那人見他不似玩笑,又礙於其它不好發作,隻好冷哼一聲,呼朋引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