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那昨日就是小姑熬的藥?”

“是。”李草兒肯定的點頭,“怕灶頭火太大燎著小姑,奶特意叫三叔去村子裏借了兩個小爐子來,還叫我和心兒去幫忙看著火。後頭大姐與四嬸都過來了,心兒說這麼多人幫著熬兩碗藥,就用不著咱在那兒守著,叫我一道回來去給金銀花苗子鬆鬆土。我們還帶了玨寧和小寶,結果天才擦黑,我兩正商量著回來幫娘做飯,就聽院子裏鬧起來了,趕緊跑回來,看著大伯拿根胳膊粗的柴火棍追著小姑跑,小姑一個勁兒叫喚,奶要跟大伯拚命,爹和三叔兩個人都拉不住大伯。還是後頭墩兒他們去把在外頭的爺叫回來才喊住大伯,大伯一下跪到地上,說小姑要害大伯娘肚子裏的孩子,小姑哭著說她不曉得咋回事,奶也幫腔,大伯又不信,爺急的沒法子。黃穩婆出來說大伯娘怕是要難產,四嬸一聲聲的喊喊肚子痛,村裏趙大夫沒法子,黃穩婆就說趕緊叫個人去鎮子上讓你請鄭大夫來。”

李廷恩一直不動聲色的聽李草兒說話,他沒有插嘴,聽得很認真。李草兒的說辭很客觀,沒有偏向,也不會添油加醋,這也是他在三個女孩中唯獨找李草兒的原因。

看李廷恩一直麵無表情的沉默,李草兒心裏有點發虛,她試探著叫了一聲,“廷恩,你曉得是咋回事不,不會真是小姑罷?”

“三姐覺得小姑會不會做這種事?”李廷恩笑著反問李草兒。

李草兒一下就猶豫了,她想了想,搖搖頭,“心兒說是小姑,大姐昨晚也說就是小姑沒拿緞子才要害死大伯娘肚子裏的小弟弟,可我覺著小姑她,她不是這種人。”做出這個結論,李草兒很期盼的看著李廷恩,似乎希望他證實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

看著這樣柔軟善良的李草兒,李廷恩的心都跟著軟了一下。他記憶力依舊記得這個小姐姐曾經在他發燒迷糊的那段時間不厭其煩的喂他喝藥,給他擦汗,用稚弱的肩膀把他背起來一次次在狹窄散發著渾濁氣息的屋子裏轉圈,嘴裏哼著鄉間最常見的俚曲,安撫著他度過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惶惑不安。那個時候的他,覺得李草兒帶著一種強大的能溫暖人心的力量。雖說他早就比李草兒長得高了,可李草兒,依舊是他情感上的一種依靠。

他抬手摸了摸李草兒最近因養得好而柔順亮澤了許多的長發,輕聲道:“是,不是小姑。”做弟弟的這樣做本應該讓人覺得別扭,可李草兒似乎是習慣李廷恩這種安撫的方式,她眨了眨眼,很開心的笑了起來。

李草兒相信自己聰明能幹的弟弟,他說的話一定是正確的。這一瞬間,她心情放鬆了許多。

看著她的笑顏,李廷恩有些感慨。他不想告訴麵前這個善良的姐姐,他推斷李芍藥不是這件事的元凶不是因她想象中的李芍藥是一家人,所以做不出這種事,而是因為李芍藥實在是太蠢了,不僅蠢,還又蠢又嬌縱。在這個家裏,李芍藥沒有把任何人放在眼中,至少是沒有把任何女人放在眼中。李芍藥要是因兩塊紅緞子想害小曹氏肚子裏的孩子,她絕對會采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悄悄去買藥,悄悄去下藥,還要辛苦熬藥再暴露自己。李芍藥既沒這個銀子,也沒這個本事,更沒必要如此前後矛盾。

最重要的一點,李芍藥恨小曹氏就算了,她為何還要害曾氏。李芍藥和曾氏的關係一貫不錯,李耀祖是她同父同母的親哥哥。想必也是因為這點,範氏才會堅決護著李芍藥。

不是李芍藥,到底會是誰呢?

正在考慮這個問題的李廷恩被李草兒拽了一下袖口,他側過臉去看李草兒,清楚的看到對方臉上露出猶豫。

“三姐,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想告訴我?”李廷恩盡量用最溫和的語氣問她。

李草兒咬了兩下唇,還是決定告訴李廷恩,“昨天傍晚玨寧告訴我和心兒,說她回來給寶兒端水的時候見著三嬸在灶下吃東西。”

李廷恩一下就明白李草兒的意思了,他眯了眯眼,“隻有三嬸一個人?”

“是。”李草兒很肯定的點頭,“我問了玨寧兩次,玨寧都說就三嬸一個人。三嬸在做燜肉,她還跟玨寧嘀咕了兩句,說小姑和大姐她們都偷懶,她給墩兒做肉,順道看看火,又問玨寧吃不吃肉。玨寧回來一說三嬸讓她吃肉,心兒就覺著奇怪,連問了玨寧兩次。那時候還沒出事,我跟心兒都沒放在心上,就心兒嘀咕了兩句說三嬸今兒肯定是有大喜事。”

李草兒說完就忐忑不安的看著李廷恩。李草兒跟心兒商量過,都覺得這事不能亂說,連林氏都沒敢告訴。隻是李心兒一個勁兒嘀咕,弄得她心裏也惴惴的。黃穩婆很肯定的說藥被人做了手腳,李草兒覺得應該不是李芍藥,但李心兒就說是李芍藥。可李草兒覺著,應該是顧氏的嫌隙最大。不過無論是誰,都是李家的人,在李草兒看來,都有點無法接受。她將事情告訴李廷恩,是相信李廷恩的能力,想李廷恩給她一個答案,卻又有點怕知道這個答案。

李廷恩右手手指無意識的並攏搓了兩下,微微眯起的眼角讓他目光在這一瞬間更加銳利,他將李草兒說的所有線索都合起來在腦子裏過了過,片刻後,他緩緩的笑了,“不是三嬸。”

接連被否定兩個最有可能的人,李草兒鬆了口氣,卻還是提著心,這事兒總有人做的罷。這麼可怕的事情……

看李草兒想的麵色有點發白,李廷恩拍拍她,“出來一會兒了,三姐你進去幫著做飯罷。別擔心,有我呢。”

這幾年,李草兒已經很習慣李廷恩說這句能給她無窮信心的話了,她信服的點點頭,壓下心底的不安,轉身進了廚房。

李廷恩卻站在原地許多都沒有動,他的目光來回在李家幾房人分別居住的屋子上梭巡,直到落在一個地方,他定定看了一會兒,嘴角勾勒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李廷恩一直在家中呆到新生兒洗三過後才離開,並且應小曹氏的請求,他給這個弟弟取了一個乳名——天賜。小曹氏與李大柱都很滿意這個乳名,至於兩人滿意的原因是否各有不同,李廷恩並沒有過多的去追求,有些事情,戳穿了未必是好事。

小曹氏這胎來的艱難,李大柱本是想熱熱鬧鬧辦個洗三的。隻是曾氏那頭才流了產,範氏身上有傷還接連受到打擊,李火旺覺得這個喜氣被衝淡了不少,就沒答應。李大柱有些不滿,但也沒多說,轉而整天想法子弄好吃的給小曹氏,一定要讓小曹氏將兒子喂得壯壯的。

饒是如此,洗三那日光是曹家來的人就將屋子擠得滿滿當當。小曹氏嫁過來十幾年沒有生兒子,曹家和李家逢年過節雖說依舊在送禮,但曹家人也好些年沒登李家的門了,都是托人送東西。這回小曹氏終於生了兒子,曹家人都喜氣洋洋的過來。尤其是小曹氏的爹曹根子抱著外孫就不鬆手,再看到李廷恩,聽李廷恩喊了聲舅公後更是眼睛都紅了。

範氏在曹家人來的時候病的厲害,等曹家人一走就開始找李大柱算賬。李芍藥被李大柱又狠又準的一棍子打破了頭,額上留了一小塊疤,李芍藥又哭又鬧的在屋子裏鬧騰後撞到櫃子上,弄得傷口擴大,本來指甲蓋大的疤成了三指寬不說還燒了兩天才好,大夫們看過都說傷疤沒法子,李芍藥吵著不活了,範氏要跟李大柱一起死。

李大柱如今有子萬事足,做事反倒比以前顧慮多,對範氏要比以前小心多了。再有黃穩婆雖說能肯定是藥出了問題,但她沒法子曉得到底是誰在藥裏動了手腳。範氏咬定不是李芍藥下的藥,而且李翠翠也去了灶下,非要李大柱還一個公道,要不就寧肯豁出去大家都不要臉了。投鼠忌器,最後小曹氏與李大柱隻得答應給李芍藥兩匹紅緞子並十兩銀子做嫁妝,範氏還要再鬧,被李火旺止住,這件事才算是有了個了結。至於這件事的真凶到底是誰,似乎大夥兒都有各自的看法,卻都沒人還有心力去追究了。

隻是李廷恩能感覺到這個家的矛盾在一次次的地震中漸漸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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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半個月就要縣試,李廷恩回到鎮上之後就閉門讀書,學裏的人都曉得秦先生對他寄予厚望,不會來打攪他,唯有向尚依舊提了一大罐子烏魚湯來看他。

看著李廷恩沉靜的喝湯,向尚好奇的打聽起了他家裏的事情。這種事情,李廷恩沒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的,所謂的家醜不可外露,很多時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隻要自己心意如一,問心無愧,何必覺得羞恥。

向尚聽完嘖嘖感歎,“我以為我家就夠鬧騰了,沒想你家更厲害,虧得我爹光是買女人回來,一張賣身契也翻不了天,你這可不好料理,都是正經的長輩。”他沒有問下藥的人到底是誰,隻是看李廷恩冷冷淡淡的喝湯,他覺得李廷恩肯定心裏有數。可惜這種事情不是隨便好奇的。再是交情好,也要有點分寸。

說到買女人,李廷恩想起一件事,“陳家那個?”

隻是這樣一提醒,向尚就想了起來,拍拍頭,“差點忘了,人都教的差不多了,你看是要送到你家去還是我這裏轉手賣了。要是賣了,隻怕光教教規矩還不成,怕得想法子。”他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喉管。

看到這個動作,李廷恩瞳孔一縮,抬手疲憊的揉了揉眉心。

“這事兒,本是不該你來料理的。師弟,你可比我強,師兄十歲的時候都沒處置過我爹的妾。”向尚說完看李廷恩黑黝黝的眸子望過來,嘿嘿幹笑了一聲,忙道:“舅舅叫我直接將人賣了,說怕你家再生事。你要是信得過我,我去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