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穩婆手中穩穩的抱著一個小繈褓,喜形於色的李翠翠掀開厚厚的布簾子歡快的叫道,“爹,是弟弟,是弟弟。”
李大柱還有些懵,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黃穩婆笑吟吟的抱著繈褓往他麵前送了送,“恭喜恭喜,是個大胖小子。”她既被請到李家來,當然也是曉得這家裏事情的人。身為長子,這個年紀才得子,她很能明白這種心情。
“兒子,是兒子,是兒子,”李大柱說不清楚這一瞬間是什麼樣的感覺,他喃喃的重複了幾遍,癡癡的凝望著嬰孩胖乎乎紅彤彤的嫩臉。
孩子的皮膚發皺,眼睛閉著,看不清五官模樣,可李大柱就是覺得這孩子跟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貪婪的看了好幾眼後,他突然衝到院子裏,咚咚咚磕了好幾個響頭,“列祖列宗,大柱給你們添後了。”說完這一句,他開始放聲大哭,像是要把十幾年無子的辛酸和痛楚都給哭出來。
李火旺一臉的淚,被李廷恩扶過去看了一眼,眼淚流的更厲害了。抬起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臉,又收了回去,對黃穩婆道:“多謝您,多謝您。”
李廷恩趁勢看了幾眼這孩子,他以前在孤兒院見過被遺棄的嬰孩,覺著這孩子看起來算是比較結實的。隻是這年頭孩子的夭折率太高,他還是決定叫鄭大夫來給這孩子瞧瞧。
“鄭大夫,有勞您與我堂弟把把脈。”
鄭大夫嗯了一聲,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中把了脈,“放心罷,這孩子好得很,要不是他長這麼結實,他娘生的不能難。”
孫子長得好就行,至於會不會威脅到兒媳婦的身體,李火旺可不會考慮。就連李大柱在這個關口都將小曹氏丟在了九霄雲外,聽說孩子長得好,就露出傻乎乎的笑。畢竟先前在小曹氏肚子裏憋了那麼久。
李二柱與李光宗在邊上湊熱鬧,李二柱抻著脖子看了幾眼,搓搓手道:“大哥,咱侄子長得真好,比小寶生出來那時候可圓乎多了。”
想到李耀祖沒了的孩子,李光宗興致不高。不過這畢竟是李大柱盼了好久的兒子,李光宗還是誇了幾句,“那是,瞧瞧這臉蛋子,生的也白淨。”
聽見兄弟誇自個兒兒子,李大柱比吃了靈芝甘露都還要來精神,一個勁嘿嘿笑。他這會兒才覺得自個兒沒有白活半輩子,往後的日子也有奔頭。否則掙那麼多家業做啥,沒有兒子,那還不是都便宜給外人去了。
李翠翠一直在邊上眉飛色舞的站著,時不時還朝李廷恩那裏得意的看一眼。雖然李翠翠沒說話,李廷恩卻很能理解那眼神裏飽含的深意。
是想告訴我現在這個孩子才是名符其實的長房孫?
要是大夥兒都像李翠翠這樣想就好了。李廷恩有點想笑,不過他見眾人都看的差不多了,還是提醒道:“眼下天涼,早些將弟弟抱進去的好。”
這麼一說,李火旺急忙道:“對對對,看幾眼解解饞就行,趕緊抱回去,別凍著孩子。”說完轉頭誇李廷恩,“還是廷恩想的周到。”
他一說這話,李翠翠又瞪了李廷恩一眼。
黃穩婆其實早就想將孩子抱走,隻是看人家家裏頭長輩一個個的湊熱鬧,她也不好意思說,聞言忙將孩子抱到裏屋去。
眼巴巴看著孩子被抱走,李火旺開始跟李大柱商量給孩子洗三的事情。這些事情李廷恩插不上嘴,他就去陪著鄭大夫。折騰一晚上,鄭大夫早就困倦的厲害,眼見沒他事情,他也不想在這兒呆下去,跟李廷恩告辭。
李火旺他們覺著讓鄭大夫晚上來出診,怎麼著也要張羅一桌酒席,連連挽留。鄭大夫又不是沒吃過酒席的人,哪裏在乎這個。
看鄭大夫臉色著實不好,李廷恩就道:“爺,改日我在鎮上酒樓裏訂一桌請鄭大夫罷。”
李火旺想了想,也曉得鄭大夫其實並不是看得上李家。就像是當初自個兒二兒子的腿傷,要不是這個大孫子三番五次的去請,在家研究了好久的醫書,跑去跟鄭大夫用啥藥材名對了兩回對子,那二兒子的腿傷給再多錢人家都不肯來治的。
“好,廷恩,這是大事,你得記住了。”李火旺又交待兩句,就說要張羅村子裏的馬車。總不能大冷天讓人晚上騎著馬來,這會兒沒事了還讓人頂著寒風騎馬回去。
結果邊上的李水春這時候湊完熱鬧,在李大柱那裏誇完他兒子後過來聽這麼一嘴,立時道:“我家新添了馬車,原是拿來拉貨,我爹他老人家也用過,鄭大夫要不嫌棄,我給鄭大夫趕一回車。”
前一回李水春說送參,鄭大夫正心焦著配藥的事兒,沒咋把他看在眼裏頭。這會兒又見他站出來,頗感興趣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將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向李廷恩。
李廷恩溫溫和和的道:“鄭大夫,這是我親堂伯。”
其實李水春與李火旺都快出五服了,平日也沒怎麼和李火旺這裏走動過,不過這時候李廷恩看出李水春的意思,投桃報李,當然要這麼說。
“成罷,老頭子勞駕你一回。”鄭大夫想了想,沒有拒絕。
李水春臉上那點喜色都要溢出來了,他興衝衝與李火旺他們告辭,陪著鄭大夫走了。
看著李水春精神頭頗高的陣勢,李二柱感激的很,“唉,以前人還說春二哥是個不認親的,瞧瞧咱家裏這一晚上的事兒,人家出人出力,連山參都拿出來了。熬了一晚上,還爭著要送鄭大夫家去,往後咱得好好謝謝人家。”
李家人這會兒對李水春觀感都不錯。李火旺還教訓了李二柱一句,“瞎說啥,聽那起婆娘亂嚼舌根,春水這娃好著呢,都是一個祖宗的,以後要走動起來。”
李大柱他們都連聲應是,李廷恩在邊上輕輕笑了一聲,什麼話都沒說。直到過了一會兒看林氏都還在裏麵幫忙,他才去了廚房外,想找人問問事情的經過。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事情有點古怪。
李草兒與李心兒和李珍珠都還在灶下。李草兒一邊熬雞湯,一邊還要做飯,李心兒熬藥,李珍珠使勁燒水。因小曹氏也要吃藥,還有曾氏,一大家子人忙活到現在要吃要喝的,三個灶台都不夠用。李廷恩就看到地上擺著兩個小爐子,上麵分別擺著兩份黑乎乎的藥汁正咕嚕嚕冒著熱氣。
李心兒瞥了一眼李廷恩,難得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她臉上滿是黑灰,看起來累的不輕,有點憊懶。
李草兒正看雞湯的火候,見李廷恩進來擦了擦手,笑道:“廷恩,忙活一晚上,我給你盛碗雞湯罷。”
養了好幾年的老母雞,又肥又嫩,雖說沒有放調料,那種天然的香味一旦飄散出來也叫人口中拚命分泌津液。李草兒打開瓦罐蓋子,正要給李廷恩盛湯,被李廷恩拒絕了。
“三姐,不用了,我這會兒還不餓。”
李心兒聞言看著李廷恩,“喝罷。咱們忙活了一晚上沒有喝湯的命,你是沒人敢虧待的。”
李珍珠聽這話拿柴的手頓了一下,臉上就綻放出笑容,“廷恩,你喝罷,爺說家裏養的老母雞這回都留下呢。”不過她沒有開口讓李草兒與李心兒也喝,不是她舍不得,隻是真的不行。雖說她也知道在這裏忙活一晚上,大家都又累又餓了。
看出李心兒又有點來脾氣,李廷恩隱隱猜到她的心思,覺得有點好笑。這倒是跟李翠翠的想法有點異曲同工之妙,不過一個是擔心自己的地位被取代,一個是幸災樂禍自己的地位將會不在。實質上都是小姑娘天真的想法罷了。
他不想參合小姑娘這種無聊的事情,拒絕了喝湯後將李草兒叫到廚房拐角僻靜的角落裏,“三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家裏為何會讓小姑去熬藥?”
事實上,這就是李廷恩最困擾的一個問題。小曹氏將自己的肚子看的比命還要重要。曾氏同樣是個謹慎的人,也許平時她會哄著李芍藥幾句討得範氏歡心,不過還不至於拿自個兒肚子裏的孩子來巴結李芍藥。再說李芍藥恨不能一天三頓有人給她搬到炕頭上讓她躺著吃,吃完了就琢磨好料子好頭花,她哪會去擔這個差事。
李草兒左右看了看,見確實沒人,這才小聲道:“原先不是小姑熬藥的。黃穩婆給了藥,一直是二姐她們熬著。前天不曉得小姑從哪兒聽說大伯娘在悄悄給大姐相看人家,還托人買了兩匹紅緞子,看著像是置備嫁妝的意思。小姑就鬧起來了,跑到奶炕頭邊上又哭又吵的,說侄女兒都有紅緞子她沒有,鬧得爺直喊頭疼,奶也哭的厲害,說咱分了家,她手裏沒銀子護不住閨女,後頭爺就答應給小姑買根銀釵子,四嬸又去勸了好久小姑才消停。第二天一早小姑就去問大伯娘她哪來的銀子,大伯娘說娘家給的銀子沒用完的,咱們都以為小姑又要鬧,小姑卻啥也沒說,隻在晚上時候說家裏人忙不過來,她想幫忙給大伯娘和四嬸熬安胎藥。”
李廷恩眼神暗沉,輕聲問,“大伯娘答應了?”
“哪能啊。”李草兒很無奈的歎氣,“別說大伯娘了,就是爺也不肯,誰叫小姑……”畢竟不是李心兒,李草兒將話收了回去,隻是接著道:“連四嬸都說不能累著小姑。可小姑氣壞了,非要熬,還說大夥兒是瞧不起她,又說她去外頭,村裏姑娘都笑話她啥活也幹不了,是個白吃飯的。奶一聽就哭了,說畢竟不是親生的,親妹妹的名聲誰會放在心坎裏。爺就答應讓小姑熬藥了。”
隻是這樣?
李廷恩想了想,重複問了一句同樣的話,“大伯娘答應了?”
果然不出所料,李草兒搖頭道:“大伯娘還是不肯,就說小姑要是想幹活,家裏活多得是,再不濟就去砍豬草,拾糞去,做啥非要熬藥。小姑就說了一句村東頭的荷花姑給她大嫂熬了兩回安胎藥,荷花姑就得了幾尺她大嫂送的紅細布。”
“是以大伯娘答應了。”李廷恩嘴角一勾,真覺得這事兒有意思起來了。
李草兒應道:“是啊,心兒還跟我說大伯娘那啥。”她幹笑了一聲,見李廷恩眉眼舒緩,沒有不高興的意思,才放心道:“心兒說小姑不說要東西大伯娘就不答應,一聽人家是打緞子的主意她還鬆口了,怪得很。大姐當時還發了好一場脾氣,差點沒跟小姑頂起來,後頭被二姐拉回屋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