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1 / 3)

昭帝高坐在上頭,理完一日的大事,看著下麵昏昏欲睡疲憊不堪的大臣們,目光落定在李廷恩身上。

禦階上的冒薑剛要喊退朝,不妨禦史台的戴寬明就站了出來,他就跟一下被人掐住脖子一樣,滾到嗓子裏的話都生生咽了回去,把他噎的兩眼發白不說話,心口還咚咚直跳。

“啟稟皇上,微臣有本要奏。”

昭帝嗯了一聲,也沒人能看清他麵上的神情,“說罷。”

戴寬明年歲不小,胡子花白,瘦的一把骨頭,眼中卻的綻放著灼灼光芒,他執著笏板往中間一立,不自覺就把朝臣們的目光都引了過來,“皇上,微臣彈劾中書省右仆射王興邦玩忽職守,怠慢朝官,致尚忠平一案疏漏,以致今日坊州百姓仍受遺害,微臣請旨,令三司會審,治以重罪。”

戴寬明這番話一撂出來,原本躲在人後悄悄袖著手打嗬欠的朝臣們有了精神,閉目養神三年五載連句話都不會說的幾個朝臣都張大了嘴。眾人愣了半天,先是看著戴寬明,最後一致的朝王興邦望去。

王興邦裹在厚厚朝服裏的身子早已浸出了汗,回過神後,他矮胖的身軀靈活的一蹦三尺高,顧不得許多就跳腳指著戴寬明大罵,“戴寬明,你血口噴人!”

戴寬明連話都懶得跟他說,隻是移開臉,哼了一聲。

王興邦氣的差點一個倒仰,他無心去與戴寬明爭執,衝著昭帝就結結實實跪到了地上。地麵上硬邦邦的青玉地板撞得他膝蓋上一陣鑽心的痛。

“皇上,微臣冤枉啊,戴寬明不安好心,尚忠平一案早就是去年的事情,坊州知州也早由吏部選官去接任,如何還能與微臣扯上關係,戴寬明分明是有心陷害微臣。”王興邦一麵說一麵哭,腦門上不停的就磕的見了血。

昭帝一言不發沉默的看著王興邦磕頭。

太後還政,王家人的膝蓋骨也就軟了。以前的王家,哪怕是進宮見了朕,也隻是福福身子,就等著朕早早喊一句免禮。

昭帝不說話,戴寬明卻怒指著王興邦道:“王興邦,你這奸賊,還敢砌詞狡辯。尚忠平本就是被你保舉為坊州知州,尚忠平在坊州為禍一方,致使民憤連連。孫福安監察坊州,上折彈劾尚忠平,折子送到中書省,卻被你給攔下,若不是你,尚忠平怎會提前得知消息,害死了孫福安,還放火燒了莫家莊!”

聽到戴寬明說話聲如洪鍾,王興邦心裏又恨又怒,直罵老天為何還不收了這個老不死的。

要是別人出麵彈劾,他不見得如此心驚膽顫。要命的是,戴寬明這個老頭子,在禦史台做了三十年的禦史,從正八品分察六部及各地州縣的監察禦史一直做到從三品的禦史大夫。禦史台不說一半,少說也有一小半是從戴寬明手底下出來的。而且這老頭子,不彈劾便不彈劾,一旦上了折子咬上誰,還從沒有空著手就罷休的。

王興邦心裏恨極了,麵上卻直喊冤,“戴大人,本官知道孫福安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門生,孫福安監察坊州,死於刁民之手確實冤枉,可你也不能將汙水朝本官身上潑。”

“哼!”戴寬明瞪著他須發皆張的問,“孫福安是本官門生不假,可本官今日彈劾你,與孫福安絕無糾葛。本官隻問你,當日孫福安上的折子,是不是你將其攔了下來!”

一問這個,王興邦就有些結巴了。

去年坊州有民變,知州尚忠平在當地做得過了火,把坊州府城裏莫家莊的一個姑娘給搶了。莫家莊雖說沒有在朝廷當官的人,個個都是平頭百姓。可關內道關西道一向有崇尚勇武之風,莫家莊紮根坊州過了百年,子子孫孫不少,是坊州數得上的大族,還都是硬骨頭。搶了莫家莊一個閨女,莫家莊的人就敢煽動附近的刁民上府城鬧事。

坊州在關內道,挨著京城都隻有幾個州府,又出了永王的事情,朝廷把重病都掉到關內道關西道守著了。那時候自己是一門心思想為太後好好做個千秋壽,一點晦氣的事情都不想出來,再有尚忠平能去坊州,是自己舉薦的,事後尚忠平年年孝敬的不少,想著不過就是幾個庶民,伸伸手就罷了。

誰知孫福安一個小小監察禦史,骨頭這麼硬,不收尚忠平的銀子,也不給自己臉麵,自己都把折子給攔下來了,他還硬著頭要往上衝,非要親自回京麵聖。自己銀子都收了,是逼不得已才給尚忠平傳了話,誰知最後孫福安死了,莫家莊一把火也燒沒了,莊子裏上下四百多人,一個都不剩。

出了這種人命要案,尚忠平自然要貶謫,可事情到底還是抹平了。當時也沒見戴寬明揪著不放,今天偏偏又把事情拿出來說。

不知道為何,王興邦心裏就竄起一股涼意,他朝周圍看了一眼,發現以前交好的大臣們都回避著自己的目光,在心裏啐了一口,接著喊冤,“戴大人,這中書省的折子,每日堆得比山高,下官就是睜大了眼,也難免有一二分疏漏的。不過是遲了兩日遞上去,你何必為難下官。”

短短一息的時間,王興邦口中的自稱一變再變。

戴寬明不理會他,隻是問,“你告訴本官,折子是不是從你手裏壓的?”

王興邦暗罵戴寬明難纏。怎的今兒就揪著這一個把柄不放了。他看出來戴寬明是不會心軟的,如今這上大朝的大慶宮也沒有一個太後會在上頭坐著了,他眼珠一轉,就落到昭帝身上,“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這一次磕頭,他比先前更實,砰砰幾下腦門上就見了血。痛的他一邊垂著頭齜牙咧嘴,一邊數著想皇上為何還沒喊停。

一時間,金鑾殿上隻能聽見王興邦磕頭的響聲,其餘的朝臣,仿佛連呼吸都被凍住了。

王興邦磕了將近一百個頭,整個人覺得都要跪不住了,才迷迷糊糊聽見上頭傳來一句淡淡的嗓音。

“舅舅起來罷。”

昭帝眼尾一掃,冒薑就很機靈的親自下來把王興邦攙了起來,一麵扶一麵道:“國舅爺,您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卻也隻是將他扶著起來就退回了昭帝身邊,也沒說給他拿藥。

王興邦昏昏沉沉的叫冒薑扶起來,雖說腦門上一陣陣的鑽心痛,還是從袖口裏掏出一張帕子把臉上的血給擦幹淨了,一麵擦心裏一麵不是滋味,卻又覺得鬆了一口氣。

不妨上麵的昭帝看著他臉上糊著半幹的血,忽然道:“戴大人。”

“微臣在。”

昭帝目光掠過又愣住的王興邦,緩聲問,“戴大人彈劾國舅,可有證據?”

戴寬明立時就彎了腰,“回皇上的話,微臣手中有孫福安臨死前送到微臣手中的血書。”

正是熱的時候,身上還穿著厚厚的官府,王興邦身上卻跟凍住了一樣,他牙齒咯吱咯吱的咬著,僵硬的側過身子看著戴寬明,眼神卻亮的像是一團火,仿佛要在戴寬明身上燒出一個洞。

戴寬明半點都沒察覺到一樣,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四四方方的帕子。

昭帝一個示意,冒薑就下來將帕子接了回去呈給昭帝。

昭帝將帕子放在手心,右手輕輕揭開四腳,果然就看到一封力透紙背,用鮮血寫就的書信,書信一打開,仿佛還能聞到那股濃重的血腥味。

昭帝掃了一眼王興邦,見他連眼珠都不會動了,曬了曬,很快的瀏覽過信上的內容,隨手放到一邊後看著戴寬明道:“便有此信,也不能說孫福安之事就與國舅有關。”

王興邦立時又跟活了一樣,“對對,皇上聖明,皇上聖明。”

周圍終於就有一個大臣站了出來,“啟稟皇上,莫家莊與孫禦史一案去年便由刑部著人查證,乃是坊州當地刁民見財起意,勾結匪人劫掠莫家莊,孫禦史在莫家莊做客,無辜被牽連其中。刺殺朝廷命官與草菅人命的匪人都已俯首,戴大人用此事彈劾王大人,微臣以為,實屬不當。”

有人領頭,就又有一個大臣附和,“冼大人說的是,刑部早有定論的案子,戴大人時隔近一年複又提起,隻怕難以服眾。”

接下來,便不斷有人站出來,這個說孫福安的血書做不得準,孫福安臨死之前知道是誰害他隻怕是別人有意陷害。那個說孫福安留下的血水未必是真。

一人一語,眾口一詞的幾乎都逼到了戴寬明臉上。

見此情景,戴寬明勃然大怒,指著先前帶頭出來幫王興邦說話的兩個朝臣大罵,“冼佘,高林誌,你們這兩個狗賊,與王興邦本就是一丘之貉!本官早就欲彈劾你們,你以為你們二人收受賄賂,庇護貪官汙吏的事情朝野上下便沒有風聲,你們等著罷,王興邦俯首之後,便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