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朱瑞成隻說屈從雲若是瞞著長輩行事會如何,李廷恩不禁笑了,他喝了口茶,掃了跟缺少三魂一樣的朱瑞恒一眼,“既如此,還是請您在朱家籌備一場文會罷。”
朱瑞成鬆了一口氣,他堆出笑容道:“好,咱們三泉縣人傑地靈,到時候也叫朱家的子弟們見見世麵。”
這場文會隻是給雙方的一個台階。李廷恩需要朱家去幫忙查探屈家的事情,所以願意給朱瑞成這個臉麵,將與朱瑞恒獨鬥時文變做文會,至於朱瑞成想從中謀求什麼,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將最要緊的事情談完,一直縈繞在屋中的那種劍拔弩張就都消失了。換回正常的待客心態,李廷恩意外的發覺朱瑞成居然是個少見的人才。
當然這才字並非是指朱瑞成的文采。朱瑞成若有讀書的天分,不會縱容朱瑞恒至此。朱瑞成是個經商的天才,對數字極其敏銳。閑聊了幾句李家村的地畝,朱瑞成就能估算出每一畝地大概的產出,根據一路行來的觀察,就提議讓李家村部分糧食改種,甚至何時賣糧最合適,哪些糧怎樣分拆賣給哪些糧行有最大的利潤,朱瑞成如數家珍,娓娓道來。
其中未必有什麼關竅的東西,可李廷恩依舊領了這份情,他覺得,這次要能化幹戈為玉帛,與朱瑞成交個朋友也未嚐不可。
兩人正說著的時候,書屋的門被推開,一個小腦袋鑽了進來。
“玨寧。”李廷恩看李玨寧怯怯的探頭探腦,含笑朝她招了招手,將她抱到懷裏,“你跑來作甚,小寶呢?”
李玨寧睜著墨玉一樣清淩淩的眼小心的偷看了一眼朱瑞成,將頭埋在李廷恩懷裏,害羞的道:“小寶在吃蛋羹,三姐叫我的,她說要問客人喜歡吃啥?”說著她朝遠遠縮在炕尾的朱瑞恒看了看,眨了眨眼,很奇怪的問,“大哥,他是不是冷。”
朱瑞恒恨不能縮成個鵪鶉,哪怕李玨寧是個小娃娃,他被這麼一看一問也將身子蜷的更厲害了。
李廷恩掃了一眼朱瑞恒,捏捏李玨寧頭上的小包包,看到上麵係著嶄新的紅頭繩,滿意的笑了笑,“他不冷,屋裏燒著炕呢。”
李玨寧哦了一聲,舍不得離開李廷恩懷裏,身子扭了扭,再度偷看一眼朱瑞成,又不說話了。
“這是李公子的妹妹?”朱瑞成跟家中的姐妹並不親近,連同母的胞妹朱玉蘭也很少見麵說話,更別說抱在懷裏這樣溺愛的說話。
看到朱瑞成看自己,李玨寧越發往李廷恩懷裏拱。李廷恩知道李玨寧膽子還小,這是一個需要慢慢從周圍環境來改變的過程,李廷恩從不逼迫她,安撫的在她頭上拍了拍,用一種很認真的口吻回答朱瑞成,“這是我同母胞妹,我為她取名玨寧。意為擁雙玉之清貴,采長寧之祥和。”
看著李廷恩臉上那股鄭重,朱瑞成詫異極了。鄉下人沒念過書,一般是不給女兒取名的。就像他家中女婢,在家隻按排行混叫,要送進來伺候主家時,才讓管事們給取個名字。就是自己家中的庶妹們,至今不仍是三娘四娘的稱呼?他雖不能理解李廷恩為何如此,不過還是能看出李廷恩臉上真實的疼愛之情。
想了想,朱瑞成笑著從懷中掏出一個趣致可愛的玉蟬遞給李玨寧,“令妹嬌俏喜人,這玉蟬是我幼時的玩物,不值什麼銀子,送給令妹把玩罷。”
李玨寧並沒有伸手去拿,她看了一眼那玉蟬,見到前端兩根短須似乎能動一樣,眼裏流露出點渴望。
看到李玨寧的樣子,李廷恩才想起來他光想著給吃的給小狗,似乎小姑娘的玩具他真的沒怎麼給李玨寧準備過。見那玉蟬如朱瑞成所說,並非上等玉質,隻是雕工不錯,就接了過來給李玨寧,“拿著玩罷,要謝過朱大少爺。”
“廷恩,我們今日也算熟識了,我長你許多,讓玨寧叫我一聲大哥就是。”朱瑞成急忙阻止李廷恩的說辭。
一個說要稱呼少爺,一個說要叫大哥。李玨寧眼珠滴溜溜在李廷恩與朱瑞成身上轉過來轉過去,最後看著李廷恩一臉迷茫。
李廷恩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笑嗬嗬的朱瑞成,對李玨寧道:“給朱大哥道謝。”
李玨寧就從李廷恩懷裏站起來,衝朱瑞成脆聲道:“多謝朱大哥。”
朱瑞成聽得五內通暢,覺得這一聲大哥比家裏的妹妹們叫的好聽多了,他學著李廷恩的樣子在李玨寧頭上拍了拍,哄她道:“玨寧來問朱大哥想吃什麼,那你先給朱大哥說說家裏有哪些好吃的。”
麵對陌生人的碰觸,李玨寧一直都表現的很畏懼。不過她才收了朱瑞成的玉蟬,又有李廷恩在身邊,她忍住了沒有發抖,習慣的朝李廷恩那裏看了一眼。看到李廷恩笑著衝她點頭,這才掰著手指頭認真的數了起來。
“奶買了魚,買了豆腐,買了肉,還殺了雞。”李玨寧仰頭艱難的想了一會兒,大聲道:“四姐說還有麅子,她說奶喝了藥然後割了自個兒的肉去換麅子。”說完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李廷恩。
朱瑞成一臉駭然的看著李玨寧。李廷恩卻無奈的按了按眉心。
想必原話是嘲諷範氏吃錯了藥跟割肉一樣的花大錢去村裏獵戶家買了麅子肉罷。這個四姐,實在有點口無遮攔,偏偏玨寧根本不懂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
李廷恩好不容易才讓李玨寧膽子大一些,敢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了,當然不會開口教訓李玨寧讓她再縮回去,隻是溫和的跟她講道理,“玨寧,奶還在養病,所以才要喝藥,跟咱家裏買袍子肉沒關係。”
李玨寧茫然的看著李廷恩,然後聽話的點了點頭。
“玨寧想不想吃麅子肉?”李廷恩笑嗬嗬的問。
“想。”李玨寧剛回李家的時候,根本不敢在飯桌上伸筷子。李廷恩叫她喝雞湯,她一筷子肉都不敢吃,全部夾給李小寶,被李廷恩沉臉喂了好幾回後,這才慢慢打開胃口。自從李廷恩放假在家,她更是天天吃好的喝好的,眼下一聽好吃的就一副饞了的模樣。
這才該是幾歲小姑娘的樣子。若是允許,其實自己更想買幾個下人,讓李草兒李心兒林氏她們都從家務中解脫出來。不過眼下家裏並無農活,開春種地的時候自己可以出銀子請長工。等考過院試,就能買人了。
李廷恩心底盤算一把,哄了李玨寧幾句,隨口給她報了兩個菜名,看她重複一遍記住了,就叫她出去玩。然後對已經有點明白過來李玨寧先前那話意思的朱瑞成解釋道:“我四姐在鄉下長大,性子粗野,玨寧純摯,聽了一言半語,就口無遮攔,朱大哥別放在心上。”
朱瑞成是個聰明人,當即哈哈笑道:“女兒家,真性情的好,真性情的好。”
話是這樣說,朱瑞成原先那個打算倒是更濃烈了。李廷恩對姐姐妹妹的態度與一般人大相徑庭,如此維護,想必姐弟之間的感情都十分深厚。今日已然見了李廷恩本人,確定對方並非虛名。那娶李廷恩的姐姐,看起來真是劃算的很。
李廷恩沒注意到朱瑞成臉上變幻的神情。他心中也在納悶,想不明白範氏今日為何如此大方。要知道,家中的銀子可已經沒有在她手中掌管,隻是李火旺身為男人,不耐家長裏短瑣碎的開銷,就每月給範氏三兩銀子,還明確至少每隔兩日就要有肉。三兩銀子隻是買肉當然夠用,不過朱瑞成是自己的客人,朱瑞成送來的東西李火旺一早就說了都搬到自己書房,別人不許碰。範氏怎肯這樣花銀子給自己做臉麵,就不想著省些下來送去給李耀祖?要知道,如今自己可不會再每月給她交銀子了。
不經意間,李廷恩在朱瑞成溫潤俊雅的臉上掃了一眼,忽然福至心靈的他終於醒悟的笑了起來。隻是他對範氏的打算並不抱任何希望。不說別的,身型就一點不般配。
朱瑞成被李廷恩的目光看的有點發寒。奈何看李廷恩目光點點都是挪揄,並無其它的的意思,他隻得竭力忍住那種古怪的感覺。
一貫能忍的朱瑞成在李家用晚飯時,就覺得忍不住了。麵對頻頻借上菜對他秋波疊送的李芍藥,他脊椎骨裏竄起一陣陣的涼意,顧不得還有心打探打探李草兒的盤算,硬著頭皮如坐針氈的扒了兩口飯後,就借口家中有事不顧範氏熱情的再三挽留匆匆告辭。
李廷恩將人送上馬車時,看到朱瑞成有些腳軟,再看到倚在堂屋門口嘟著嘴遠遠望著朱瑞成的李芍藥,差點忍不住放聲大笑出來。
晚上李廷恩正倚在炕上看書,李火旺披著棉衣,拿著煙袋過來敲了門。
“廷恩啊,爺沒擾了你看書罷?”李火旺心裏有事,不過最關切的依舊是李廷恩讀書的事情。
李廷恩笑著收拾了桌上的書本,細心的給李火旺腿上搭了被子,坐在李火旺對麵道:“我看書也要歇息一會兒,正好陪爺說說話。”
“哎,好。”李火旺應了一聲,心不在焉的將煙袋在炕邊磕了磕,這才道:“廷恩啊,爺想跟你打聽點事兒。”
見李火旺這幅為難的樣子,李廷恩就猜到大概是要說什麼了。自從猜出範氏的盤算又看到李芍藥傍晚的舉止後,李廷恩就等著李火旺來找自己。
“爺,您有事兒盡管問就是。”
“唉……”李火旺再度長長的歎了口氣。他並不願意來跟孫子商量這種事。不過誰叫家裏幾個兒子還不如孫子。人家又是來跟孫子交際的。他硬著頭皮道:“廷恩呀,爺想問問你,今兒來的那朱公子,他這人咋樣呀?”
李廷恩笑道:“爺,我和朱大哥是今日才認識的。他來家裏頭,是因他弟弟辦了些錯事,扯到我身上。朱家是講究的人家,就來與我陪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