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1 / 3)

初春的山林中樹木依舊枝葉凋零,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從積雪中掙紮出來大片大片的糾纏在一起,讓本就因被雪水浸濕而分量加重的鹿皮靴走起來分外吃力。

經過一日一晚的跋涉趕路,手中還抱著孩子,就是趙安,都有些吃不上勁兒了。他顛了顛懷裏的文秀,發現小女娃在寒夜中凍得雙唇發烏。

“少爺,找個地方歇一會兒罷。兩孩子受不了了。”

李廷恩扭頭看了看昏昏沉沉的文秀,再抬起伏在自己肩頭上文峰的小腦袋仔細打量,心裏有些後悔。他固然心急如焚,但秦家就剩這兩個孩子,他無論如何不能辜負秦先生的一番信任,想了想他道:“找個山洞休息。”

兩人就近找了個小小的山洞。山洞並不大,勉強能擠得進一個大人,四麵都是光禿禿的石壁,洞中興許是有獵人曾經住過,淩亂鋪著厚厚一層的幹草,李廷恩伸手摸了摸,幹草被洞外化開的雪水浸的有點潤意,可也比直接坐在雪上好得多。他將文秀與文峰兄妹兩放到山洞中,自己坐在洞外點燃了一堆小小的柴火,不敢放太多柴,隻怕火光太盛將山腳下的流匪引來。

火堆一燃起來,文峰感覺到暖意,本來凍得昏昏沉沉的腦袋清醒了些,他下意識的往火堆那邊爬,衝李廷恩裂開嘴有氣無力的抽泣道:“我餓。”

李廷恩伸手摸了摸文峰的頭,他知道這個孩子餓了。能發現他們姐弟兩,就是因文峰餓了,這會兒又過了幾個時辰。可一路上他們根本沒法找到任何吃的東西。他目光在周圍黑漆漆的視野中梭巡,心裏覺得十分無力。

趙安看著兩個孩子眼巴巴的樣子,沉默片刻道:“少爺,咱們也得吃點東西,要不隻怕到不了礦洞那頭人就走不動了。您在這裏守著他們,我去獵點東西。”

“我去罷。”李廷恩一站起身就察覺到腿部一陣酸痛襲來,還有腳底那種血肉都黏在鞋底的鑽心。他蹙了蹙眉,握住劍柄對還要爭辯的趙安道:“李家村附近幾座山我都熟悉,以前我每日都要上山采藥。玉峰山沒有猛獸,旁的我都能應付。”

趙安聞言就不開口了,他看著李廷恩的身影一步步沒入黑夜之中。

走了一段路,李廷恩竭力搜尋隱藏在路邊草叢的一切動物痕跡,結果一無所獲。萬般無奈下,他隻得從空間中抓了兩隻野雞出來,順便取出幾截早就摘下的幹參須揣在懷中。

趙安此時已經做好一個簡單的樹碗,將一捧積雪放在樹碗中,在火上燒開之後,給兩個孩子一人分了幾口。

看到李廷恩真的抓到兩隻野雞,趙安有些意外,起身迎上去,將兩隻野雞拿在手裏開始打理。山野之地沒有調料,趙安懷裏倒有一小包鹽,即使這樣粗糙的烤製,當野雞烤的油漬發亮時,文峰和文秀兩個平日食不厭精的孩子也望著野雞咕嚕咕嚕直咽唾沫。

分吃掉兩隻野雞後,李廷恩從懷中套出三根參須,讓三人分別嚼碎了咽下去。

文峰吃飽了肚子,再叫他吃泛著苦味的山參,他皺著眉頭想要吐出來。

“文峰,吞下去。”李廷恩在他背上拍了兩下,強迫文峰將山參都咽到肚子裏。

吃過野雞,補過元氣,等所有人麵色都好看了些,李廷恩與趙安抱著文峰文秀又開始趕路。

山林裏一如既往的幽靜,除了鹿皮靴行走在雪地上的沙沙聲,就隻能聽見李廷恩與趙安粗重的喘息。望著前方不見一絲光亮的黑暗,李廷恩麻木的不停往前走,察覺到心跳越來越快,他覺得自己宛如在走向一個張開猙獰大嘴的巨獸。

快到五更的時候,兩人終於走到李廷恩在山腰修建的那個院子。

四四方方的院子並不大,修的十分簡單,全是土磚,分成幾間大屋子,院牆也隻是用山中常見的青石壘起來。當初李廷恩是為了讓在山上挖礦的礦工免於頻繁的上下山奔波,又不願讓礦工們隻住在隨意開鑿的山洞中,這才起意請匠人建了這麼一座院子,在裏麵定期叫人放上糧食,供應礦工們一月的食用。

如今滿懷期望來到這裏,親眼看到院子四周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都快將院牆給沒過,一眼就能望盡的環境中既見不到人影也聽不到人聲,李廷恩身子一個踉蹌,隻覺有大石砸在頭頂,讓他所有的信念都在這一擊之下轟然坍塌。

“少爺。”看見李廷恩半跪在地,趙安上前扶了一把,將人攙扶到裏屋後,在屋中梭巡一圈,提醒道:“少爺,這屋子有人來過。”

李廷恩猛的抬頭,黯然的眸光被趙安這一句話點亮了。

“少爺,您瞧瞧這屋子。”趙安衝他笑著揚了揚眉梢。

李廷恩近乎貪婪的將一眼見底的屋子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在見到屋中的一應用具都不見了之後他著急的起身,追到廚房,確認鍋碗瓢盆這些起居物事和原本剩下的一些存糧都不見了,他臉上終於又煥發了鬥誌。

“是我爹他們。”李廷恩此時已經冷靜下來,理智全都回籠,“若是流匪,他們不會不動礦洞管事那間主屋裏的一對鎏銀銅雀燭台,隻拿些破鍋爛碗。這裏我爹比族裏人更熟悉,應該是他帶著人來將所有的糧食都拿走了。”

“少爺,這裏有血跡。”

李廷恩神色一厲,抱著文峰來到趙安所在的地方,看到屋裏炕上殘留的黑紅色血跡,李廷恩麵目冷凝,“去礦洞。”

兩人轉身才要走,忽聽到外麵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李廷恩衝趙安使了個眼色,兩人極有默契的分別躲到了門後。

一雙手顫抖著拿了個火折子先伸了進來,接著是個圓圓胖胖的腦袋。就著微弱的火光,李廷恩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張臉。

“三平!”

被李廷恩一聲喊,李三平嚇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手撐在身後拚命想要後頭挪。

“三平,是我。”李廷恩急忙出去走到李三平麵前。

“五叔!”李三平將火折子舉高,仔細確認麵前的人。發現確實是李廷恩,李三平先是一愣,接著就撲到李廷恩跟前,拽著李廷恩褲腳哇哇大哭,“五叔,我爹死了,我爹死了。”

李廷恩眼睛一酸,急切的抓著他問,“我爹他們在哪兒,族裏的人是不是都在礦洞?”

“在在在。”李三平急忙點頭,“族裏的人都在礦洞那頭,村子裏的陳阿牛在鎮上看到流匪殺人,他回來跟咱們一說,族長就叫大夥兒全往山上跑,我爹和族裏幾家長輩舍不得家裏頭的東西想要都帶上,結果落在後頭被流匪瞧見了,全都沒能上來。”李三平哭的滿臉都是鼻涕和眼淚。

李廷恩不想去問到底是哪一家的人死了,又死了多少。他拍拍李三平的肩,沉聲道:“帶我去見我爹他們。”

李三平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此時才想起來他到這兒來是為了什麼,“五叔,七叔公受了傷,我是過來給他找藥的。”

“我爹出什麼事了?”李廷恩額上青筋直蹦。

李三平吸了吸鼻涕,哽咽道:“七叔公摔了腿。上山的時候七叔公說他經常上山砍木頭,路熟得很。誰知山裏的路都被雪遮了,七叔公沒留神就從坡上滾了下來,腿上老長的血口子。他硬撐著把咱們帶到這兒拿了吃的,後頭族裏人又擔心這兒會被流匪找著,七叔公就又把咱們帶去了礦洞。沒過兩時辰,七叔公就開始發熱。四叔公說這院子裏有給以前礦工們備的傷藥,叫我來取一些回去。”

聽到李二柱受傷的消息,李廷恩匆忙在屋中翻出幾盒子傷藥拽上李三平就往礦洞趕。

等見到躺在幾床破棉絮上,臉色比雪還要白的李二柱時,李廷恩喉頭一梗,“爹。”

李二柱迷迷糊糊的卻依舊還有神智,察覺到是李廷恩來了,怒氣撐起身子擠出個笑,“廷恩,你咋來了。”說完就看到李廷恩領口已經凝固的淡淡的血跡,他一下就慌了,哆嗦著唇罵道:“你這孩子,你這孩子,到處都是流匪,你咋還跑回鄉下來,要有個啥,你說咱家可咋辦。你爺他們還能指著誰去。”

“爹,我沒事。”李廷恩看他急的渾身直哆嗦,忙伸手按住他,從懷裏掏出傷藥要給李二柱上藥。

“廷恩,讓他們給你爹上藥,你隨我出來。”太叔公得知李廷恩從縣城攆來的消息,匆忙從另一個挨著的礦洞中趕過來。

李廷恩明白太叔公是有事要商量,就將藥給了在邊上的李大柱,隨著太叔公一起出了礦洞。礦洞外一片四周都是樹木的空地上,族中四五個長輩正在等著

“糊塗!”方一站定的太叔公就氣的用拐棍在地上戳了幾下,頭一回對著李廷恩破口大罵,“外麵到處是流匪,你就帶了個護衛跑到山上,全族在你身上花費了多少心力,今年就是考會試的時候,你在這時出了事,就是把所有人的心血往地上踩!我知道你是擔心你爹,擔心族裏,可我早就跟你說過,一個宗族裏頭,最要緊的就隻有那麼三兩個人,你就正好是咱們族裏最不能出事兒的。你在,族裏人都有指望,你沒了,就是別的人都還活著,又有何用!”

李廷恩一聲不吭的聽著太叔公罵完。

罵了一氣,看李廷恩不說話,太叔公自己也沒精神了,他擺擺手就勢坐在一塊青石上,“不來也來了,說說罷,縣裏如何了,朝廷何時會派兵來剿滅流匪。”

“對對,廷恩,你快說說,朝廷的兵馬啥時候能來。”李長發急忙追問。

邊上站著的幾個族老爺紛紛跟在後麵七嘴八舌的問李廷恩外頭的情況。

李廷恩看了眼太叔公,低聲將真相說了出來,說完他自嘲一笑,“太叔公,如今的情形,我連京師都去不了,還談什麼中狀元。”

聽到縣城已經被流匪包圍成了一座孤城,蘇縣令親口說朝廷一直到太後千秋之前都不會派兵馬來剿匪,族老們一下炸開了窩。

“這,這可咋辦。”

“糧食沒多少了,咱們不能一直困在山裏,遲早那些流匪會殺上山來。”

“族裏上下有那麼多張嘴要吃飯,好些個還受了重傷,得緊著瞧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