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2 / 3)

既然想不明白,衡量不清,李廷恩決定遵從在聽見有援軍到來時那一瞬間占據心中的念頭,“從平,你去給郎將軍下封帖子,再讓王管家準備一桌水酒。”

“少爺。”從平沒想到自己說了這麼多,將那些人的惡行都悉數到來,李廷恩依舊不改初衷,他不由低了頭嘟噥,“難怪石大人要收了您做關門弟子,您比大人年輕時候還要倔。”

李廷恩微微笑了笑,輕聲道:“去罷。少爺我自有分寸,若最後我的法子無法說服郎將軍,我也不會勉強,自會帶著族人隨郎將軍前往永溪,你放心就是。”

有了李廷恩這一句保證,從平才放了一半的心,不甘不願的按著李廷恩的吩咐去給郎將軍郎威下了帖子。

看到從平離開,李廷恩自己穿衣下床,去看了李二柱。

李二柱斷了一雙腿,身子虛弱,自然比不上李廷恩,大半時間都在昏昏沉沉的睡著,李廷恩自己給李二柱扶了扶脈,發現李二柱沒有大礙後,這才真正的放心。

回來的路上李廷恩遇到朱瑞成和王明壽各自扶著李草兒與李心兒在院子裏散步。

兩人都有身孕,原本應該圓潤許多,可這會兒分明氣色都不好,尤其是李草兒,臉色看上去有點蒼白。

四人見到李廷恩出來,都十分意外。

李草兒一臉著急,“廷恩,你傷的這麼重,咋就出屋了,趕緊回去躺著。”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一家老小都傷的傷病的病,你這會兒再要折騰,是要把咱都嚇死是不是?”李心兒拉著臉一麵說一麵去推李廷恩回去。

李廷恩被李心兒推了兩把,笑道:“三姐四姐,我沒事。”他故意輕輕拍了拍胸口,忍住刺痛微笑道:“看上去傷得重,其實傷口不深。我那天就是脫了力,躺的久了,走動走動才好。”

看他神色飛揚的樣子,李心兒狐疑的看了兩眼,倒是沒再多說了。

朱瑞成與王明壽見李廷恩的確精氣神很足的樣子,對視一眼,叫來丫鬟將李草兒和李心兒送回屋歇息後,朱瑞成先開了口。

“廷恩,郎將軍那裏,你是如何打算的?”

“對對對,廷恩,咱們何時跟郎將軍走?”王明壽眼中滿是急切的望著李廷恩。

自流匪圍城開始,朱家與王家上下就一直惶惶不安。李廷恩瞞著李家人私下出城前往李家村,李家人急的一團亂,無奈之下,李草兒與李心兒叫人回去將朱瑞成和王明壽叫了過來商量。朱瑞成和王明壽倒是想叫人去將李廷恩和李二柱他們救回來。可朱家和王家不是高門望族,家中的下人稍有幾個強壯的還要留著安家中人的心,至於說跑出城去麵對上千上萬的流匪,更是笑話。

朱瑞成和王明壽原本心懷愧疚,以為李廷恩多半會遭遇不測。沒想到李廷恩居然將族人都給救了回來,而且還帶回一個郎將軍。聽說石定生豁出老臉以恩人的身份讓郎威帶兵來接李廷恩全族前往永溪。朱瑞成與王明壽都深切的意識到李廷恩這個關門弟子在石定生心中的分量。

永溪在河北道腹地深處,挨著關內關西兩道,塔塔人與永王的兵馬數年之內都無可能打到那裏去。何況永溪石氏五百年望族,手底下豢養著的家丁自然不在少數,朝廷更替永溪石氏都存活下來了,最要緊,石定生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亦是帝師,永王就藩之前,也是石定生的弟子。天地君親師,朱瑞成與王明壽都以為,塔塔人打不下大燕,不多久就會退兵。而永王,若真想謀奪江山,永溪石氏是絕不敢碰的。因此兩人商量來商量去,哪怕明知李家此時已是人滿為患,依舊厚著臉皮帶了親近的幾房人與大量糧食財物前來李家住下。

隻是五日以來,李廷恩一直昏睡在床,朱瑞成和王明壽都心急如焚,這會兒好不容易見李廷恩醒了,兩人再也忍不住了。這畢竟是關乎性命的大事。

李廷恩了然的看著兩人,背過身道:“我沒打算走。”

朱瑞成與王明壽大吃一驚,兩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沉默。

片刻後,朱瑞成道:“廷恩,你打算將郎將軍留下對付流匪?”

“沒錯。”李廷恩臉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三泉縣已成孤城,蘇縣令早就告訴過我,河南府衛所駐軍一共三萬駐軍,兩萬被朝廷調到京畿附近拱衛京師,剩下的一萬,要衛護整個河南府,絕不會為解三泉縣之危而冒全軍覆沒的風險,如今,隻能靠我們自己。”

王明壽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急道:“廷恩,正因如此,咱們才該隨郎將軍盡早離開,否則等那群流匪真的餓昏了頭,就是有郎將軍,隻怕咱們也都會被生吞活剝了!”

李廷恩沒有接話。王明壽跺跺腳,心裏暗罵讀書人就是講究這些氣節仁義,他伸手拐了朱瑞成一肘,示意對方說幾句話勸勸李廷恩。

朱瑞成目光閃爍了兩下,輕聲問,“廷恩,你心裏是如何打算?”

李廷恩語氣舒緩,“郎將軍手下兵馬不多,與流匪相鬥,並無把握,事到如今,咱們隻能等。”

“等,等什麼?”王明壽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越等那些流匪越紅眼,到時候攻城殺人更起勁。

“等他們吃光一切能吃的東西。”李廷恩伸手按了按傳來陣陣抽痛的胸口,眼角不著痕跡的抽動了兩下,隨機飛快的放下手,一臉輕鬆的道:“我知道朱家和王家手上必然還有存糧,我想讓兩位姐夫暫時將糧食借給我退匪,待縣城危難解去,我會將損失的糧草雙倍奉還。”

聽見李廷恩說要聚集糧草,王明壽臉色青白喃喃道:“廷恩,你瘋了,要讓流匪得知縣城裏頭還有這麼多糧草,他們更會拚了命攻城。”

聞言李廷恩但笑不語。

朱瑞成定定看了李廷恩半晌,忽笑道:“廷恩,你是想用糧食讓他們內鬥?”

對朱瑞成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李廷恩並不意外。若非實在沒有科舉上的天分,李廷恩以為朱瑞成必然能夠平步青雲。他笑了笑,對不明所以的王明壽解釋道:“四姐夫,我已大致打聽過,這夥流匪固然是散兵遊勇,然而若無幾個約束的人,他們絕不能將所有人都聚集起來將一座座縣城肆虐徹底。我手底下的趙安告訴我,這幾日他去城牆上查探過,發現外麵的流匪分為三路散在縣城外三個方向。其中兩路流匪布置頗為隨意,有一路流匪安營紮寨頗有幾分軍中路數。若我沒猜錯,這與眾不同的一路,必然是永王手下。”

王明壽完全聽不懂,他恨恨道:“你管人家是誰領頭,誰是永王手下,永王手下就更不成了,這是領過兵的,帶著幾萬人攻城,咱們就幾千個人守,那不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不。”李廷恩搖了搖頭,目光灼灼道:“他們分屬不同,這就是我們的機會。能從上萬流匪之中殺出來做匪首,其人必有心計和野心。這些流匪原本是民,卻被永王逼迫成匪。就算如今已拋卻本性,他們依舊會憎恨永王。匪首之間本就為利益各自為營,一旦讓他們得知其中一路是永王手下,他們必會內鬥。我已叫趙安設法將消息放出去,等流匪開始自相殘殺,咱們就有生機了。”

王明壽聽得眼睛發亮,急急追問,“他們真能將自己人互相殺完了?”

聽到王明壽的話,朱瑞成失笑,“明壽,事情哪有這樣簡單。”

“沒錯。”李廷恩唇角露出一絲笑痕,眼神肅殺,“他們內鬥,一是損兵,二能延時。城外的流匪從兩日前就開始餓肚子,再內鬥個三兩日,他們就撐不下去了。此時若他們攻城,為了糧食,他們必會竭盡全力。我們隻要能撐住幾個時辰,讓他們損失慘重。”李廷恩頓了頓話,側身溫和的問了一句足以讓王明壽毛骨悚然的話,“四姐夫,若此時我們將城中所有的糧食做成吃的從城牆上扔下去,對著一地為食物而丟掉性命的屍首,這些數日不曾食的人會做什麼?”

會做什麼?

王明壽心裏翻騰了幾下,額頭上很快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他駭然的望著李廷恩。

李廷恩恍如未覺,他聲音既低且沉的繼續道:“我們可以先給左麵的流匪送點饅頭,讓右麵的流匪聞聞香味。左麵的搶完了,再給右麵的送些肉幹,讓左麵的流匪咽幾口唾沫。總之,有能耐的人,才能搶到吃的。”

望著此時臉色平靜好像真的就是在說食物香味的李廷恩,王明壽情不自禁畏懼的往後倒退了兩步。

朱瑞成臉上的神情卻與王明壽大相徑庭。他眼中跳動著瘋狂的火焰望著李廷恩,往前踏了一步,聲音因過度興奮而有些沙啞,“廷恩,你想清楚了,若事敗,這群流匪能控住手下的人,你不僅會丟掉性命,更會身敗名裂!”

李廷恩聞言輕輕地嗤笑了一聲,“命都沒了,名又如何。”他伸手按了按腰懷,靜靜躺在裏麵的羅帕將一陣涼意傳遞到他指尖,凍得他胸前的傷口又爆發出猛烈的疼痛。他抬頭望了望天空,低聲喃喃,“人這一生,總要瘋狂的賭這麼一回。”

哪怕最後不盡如人意。可明知來了一個郎威,若他依舊選擇避走,這一生,他都會在抑鬱中度過。這一次,他甚至不會安排林氏他們提前離開。若自己事敗,違背師命留下朝廷將官,擅自聚集縣城大戶以糧草對付流匪,加上之前炸碧波湖淹沒宗祠,就算留下姓名,也會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失去自己這個頂梁柱,所有族人即便平安離開,活在這世上,也可能會被朝廷追問罪責,會被郎家人恨之入骨,會被天下人鄙棄。既如此,何必苟活?

“好。”朱瑞成仰天大笑了幾聲,決然道:“李廷恩,我朱家隨你賭這一回。成了我們是全縣救命恩人,名傳天下,敗了,我朱瑞成死後去見列祖列宗,告訴他們,我雖毀了朱家基業,卻不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