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1 / 3)

“老師。”

“好,好。”石定生捋著胡須仔仔細細打量過愛徒,心裏一直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他放下手中正在驗看的佛經卷集,關切的問,“家中的事可都解決了?”

李廷恩點頭道:“都安置妥當了。”

“你爹的傷勢如何,若是不行,就接到京裏來,為師請兩名太醫來瞧瞧。”石定生對李二柱的傷勢一直頗為上心,最擔憂的就是因李二柱影響到李廷恩的科舉。

李廷恩很明白石定生的顧慮,他麵色坦然,“此次流匪之患,多有縣城雞犬不留,我爹能保住性命,已是上天憐憫。斷腿之傷,非人力所能治愈。我已從鄭家延請數名大夫在家中精心給家人調理,慢慢養著便是了。”

石定生讚許的點了點頭,虛指著李廷恩道:“你呀,就是倔,難得在這事上倒是看得通透。”說罷歎了一口氣,“為師給郎威寫信,原本是想叫他將你帶去永溪,郎威的本事,為師是知道的,還以為事情必是萬無一失,沒想郎威最後竟被你說服了,與你一起留下來守城。唉,為師收到消息,在永溪一直提心吊膽,好在最後縣城被你守住了,郎威手下的兵馬也為並未如何折損。否則隻怕即便守住了城,你與郎威也有性命之憂。”

一說起這事,李廷恩便從椅上起身,徑直跪到了書案前。

“老師,您一片擔憂弟子之心,弟子最後卻給您添了煩憂。”

“快起來。”石定生親自從書桌後繞出來將李廷恩扶起。看著麵前的得意弟子,石定生蒼老的麵容上既有欣慰又有擔憂,“廷恩,你不願獨自逃命,為全縣百姓甘冒風險,最後以智剿滅流匪,為師心中自然歡喜。可你做事太過行險,你要明白,仕途詭譎,尤其如今的朝政,翻雲覆雨隻在頃刻。你若不能謹慎行事護著自己,又如何能留下有用之身為家國盡忠,為百姓謀福?為了擊殺流匪救人性命,你不惜淹沒宗祠。你可知若是尋常人,單憑此事就能將前程毀滅殆盡。你若不是我石定生的關門弟子,有諸位師兄在士人中為你張目,你如今隻怕連會試都不能考了。”

麵對石定生的諄諄教導,李廷恩很難告訴他自己的真實想法。有些事情,即便是一心為公的大儒,跟自己的看法也是不一樣的。此情此景,李廷恩隻能沉默。

石定生似乎也看出來李廷恩不太願意談及此事。對李廷恩,石定生一貫偏愛。單憑李廷恩此次僅憑郎威兩千兵馬和一些捕快鄉勇就能擊退數萬流匪,成功守住一座縣城這一點,石定生就對自己的眼光十分驕傲。他不願再多說此事,也相信李廷恩在經曆了起伏後會明白輕重,當即回到位上坐下,換了口風道:“秦家的事情你可有打理妥當?”

一說到秦先生,李廷恩眼底黯了黯,低聲道:“流匪被剿滅後,我去秦先生家中看過,沒有還活著的人了。秦先生的屍身……”李廷恩頓了頓,隱忍的道:“秦家被流匪一把大火燒了一半,秦家有半數的人隻怕都在裏麵。我問過文峰文秀的意思,將還能找到的骨灰一起埋入了秦家的祖墳,在邊上為秦先生單立了一個衣冠塚。”

聽到這樣的答案,石定生頗有些感同身受。同是李廷恩的恩師,石定生早前還有些不自在秦先生成了最先發掘李廷恩這顆璞玉的人。如今一想,秦先生為了李廷恩的前程,明明看出李廷恩遲早會振翅九天,卻能毫無私念的自覺再也無法教導李廷恩後,讓李廷恩來拜自己這個大學士做老師,並且從中多方轉圜,費盡心思,哪怕最後秦先生依仗教出一個解元弟子而成功在文人中擴大聲名,在府城中開起了書院。可說到底,一片關懷之意是不假的。

這樣一位文人,卻死在了一群粗莽的流匪手下,著實可惜。

他搖頭歎息了兩聲,叮囑李廷恩,“既有許多人的屍身尋不著,也就不能斷定秦家其餘的人都遭此橫禍。你要盡心尋找秦家的人,哪怕是旁支。還有那兩個孩子,如今是秦家唯一的血脈,若秦家真的就剩下他們兩個孩子,他們就是秦家傳承下去的希望,決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你必會被千夫所指。”石定生說完端起茶喝了一口,想到李廷恩家中的情況,眉頭皺緊道:“你進了京,家中誰照顧兩個孩子,別讓人慢待了。”

說來說去,石定生時時刻刻都不放心愛徒家中的情景。在他眼中,這群家人若不能套上韁繩,遲早會把李廷恩一手建立的一切都衝撞的四分五裂。好在李廷恩並不是個愚孝的人,手腕靈活,倒叫他放心了不少。

“我師兄向尚是秦先生的親外甥,我要入京考科舉,師兄就將人接到了向家。”

石定生凝眉思索了一會兒,囑咐道:“秦先生生前將人托付給你卻不肯給向家,自有其用意。這兩個孩子,你人在京城向家接過去照料幾日就罷了,待你科舉完畢,還是將兩個孩子帶在身邊罷。向家你也給我提過,行的多是商賈之事,嫡庶失當,若無秦先生生前的話,孩子給向家倒是應當,有了秦先生的托孤,向家插手便不妥了。這兩個孩子,不能給向家。”

秦文峰秦文秀的事情,李廷恩自然也是考慮過的。正如石定生所說,人既然被托付給了自己,就說明秦先生對啊向家並不放心,自己責無旁貸要將這兩個孩子好好照顧長大。

李廷恩就道:“老師放心,先生對我恩重如山,他膝下僅剩的血脈我必會好好照拂。待這場會試過後,若一切順當,我還打算拜托先生再幫我尋兩個妥當的教養嬤嬤。”

“嗯。”對石定生而言,這都是小事。他很滿意李廷恩尊師記恩的態度,擺了擺手道:“這都是小節。”他猶豫了一下,撫須問,“我聽下人說,路上你們碰到明慧郡主了?”

聽到石定生的問話,李廷恩有些奇怪。

自己這位老師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同時出身世家。永溪石氏在大燕建立之前便已名傳天下。區區一個明慧郡主,就算是當朝長公主的掌上明珠,也不過就是一個貴女罷了,怎麼被老師放在眼裏,還一見自己特意提出此事?

李廷恩想了想,試探道:“老師的意思,明慧郡主有不妥當的地方?”

石定生看著李廷恩那張麵如冠玉中又透出幾分英挺的臉,語氣有些矛盾,“朝廷開科取士,雖說看重文才,對相貌也並未強求,可照舊例,相貌出眾者,前程必然走的更順當,走的更高。為師以往頗欣慰收了你這麼一個樣樣皆佳的關門弟子,你文才出眾,心智過人,少年解元,又有君子之儀,真是上天眷顧。如今為師倒是覺著你這張臉麼,平淡一些也無妨,橫豎為師還能活幾年。”

李廷恩越聽這話越糊塗,怎麼就像是有人看中了自己似的。他坐直身子,正色道:“有人在老師麵前提起了我的親事?”

沒想到李廷恩如此直截了當就說了出來,石定生不由失笑,“你啊,尚未束冠,說起自己的親事倒坦然的很。”他捋著胡須微笑道:“不錯,看中你的人正是壽章長公主。”

“壽章長公主。”其實自石定生先提明慧郡主,再隱晦的提起親事,李廷恩就隱隱猜到人選是誰,不過真從石定生口中證實,他還是覺得意外,“老師,從平告訴我,明慧郡主是壽章長公主唯一的愛女,就連太後也頗為溺寵。如今太後攝政,明慧郡主的親事自可隨意挑選,京中多少勳貴世家,長公主愛女為何會瞧中一個區區河南道的解元?”

見李廷恩雖吃驚卻容色鎮定,石定生欣慰的笑了笑,給李廷恩釋疑,同時也是趁機將京中的形勢告訴李廷恩。他喝了一口茶緩緩道:“廷恩,你也會在太後攝政前麵加以如今二字,京中多少傳承數代的勳貴,他們又豈會如此看不清形勢?女子主政,終究名不正言不順。太後攝政十餘年,以前還能以皇上年紀尚幼阻攔。可皇上已過束冠禮,太後借皇上尚未大婚,遲遲不肯還政於天子。不過即便前後沒了三位皇後人選,世家望族礙於太後顏麵,輕易不肯讓族中女子入宮為後。但皇後之位乃是國母,遲早總有人會動心。這天下,終歸是男人的天下。太後今年便是六十的千秋,皇上卻未到而立。加之如今永王謀逆,天下流匪四起,近日朝堂上接連有數位禦史上書,要太後盡快還政,宗室親貴也頗有怨言,認為一切皆是太後戀棧權位,以日淩月觸怒上天之故。朝臣們越是攻殲,太後越發緊握手中權柄,重用外戚。天下人見此情景,隻會對太後攝政加重不滿。這朝政,看似渾濁不清,實則分明的很。眼下還有許多人不願意投效皇上,不過是摸不清太後還能支撐幾年罷了。說到底,太後終究是皇上的生母,攝政也是奉先帝遺命。一日太後在世,皇上是絕不敢逼迫太後還政的。”

石定生說完這一段話,輕輕笑了笑,讚許的道:“壽章長公主身為太後愛女,眼力見識自然不凡。她所以看中你,是在為誠侯府留一條後路。”

李廷恩就明白石定生的意思了。壽章長公主不是看中自己這個人,而是看中自己身為石定生關門弟子的身份,也許壽章長公主還聽到石定生用私恩讓郎威帶兵到三泉縣救自己的事情,所以才會不惜以愛女下嫁。畢竟石定生是名門天下的大儒,文人之首,自高到如今的三朝元老,更是出自永溪石氏。不管是太後還是皇上,隻怕輕易都不敢對石定生這樣的朝廷柱石動手。

隻是他還有點奇怪的地方,“老師,外戚也許會有重重顧慮,可壽章長公主她是皇上嫡親的胞姐。”大燕對公主一向厚待,再說畢竟是親姐弟,皇上遲遲不能主政並非壽章長公主之過,將來皇上登基也不會為難自己的胞姐白白留下惡名。壽章長公主何必將愛女如此委屈的下嫁自己這樣出身農家,根基淺薄的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