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難忘(1 / 3)

夜色迷朦卻不昏暗,巍峨的樓閣綿延之間,華燈高盞,處處是鶯鶯燕燕,公子富商,往來不息。這花街酒肆之地,隻見一派燈紅酒綠,醉生夢死。三步一聞,吳噥細語,唱不盡失態炎涼,美人薄命。

在這深閨閣樓之中,一個蒙麵女子倚在窗邊,憑欄遠望,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咯吱”一聲,門開了,小丫鬟模樣的女子端著湯藥進來,見蒙麵女子又在窗前,忍不住抱怨,“小姐,你的惡疾還尚未見好,身子重要,別驚了邪風。藥我已經煎好了,你先把藥喝下吧!”

望著執著的小丫頭,蒙麵女子低聲歎了口氣,端起藥碗,一飲而盡。雪中送炭的小丫頭,不該沾上風塵的。

“小言,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已落得如此地步,也隻有你,還願意陪著我,多謝你了!”

“小姐,你對小鹽的大恩大德,小言還沒有報答呢!小言一定會找大夫治好小姐的!小姐你一定會恢複花容月貌的,我還會幫小姐抓出那個陷害小姐的人,——”

語落已有些哽咽。

這個丫頭,還真是個傻丫頭,今時今日的自己,早已無望了啊!正是因為自己已經無望了,更不能連累這個傻丫頭啊!

“小言,你過來。這個包袱你拿著。裏麵有幾十兩銀子,還有你的賣身契。拿著這些東西,趁夜,你快離開這裏吧!”再不走,我也隻怕保不住你了啊!

“不要,小姐,小言是不會離開小姐你的!”

“東西拿著,明日一早,我送你離開!”走啊!你不走,是想讓自己也陷入這火坑中嗎?

“不,小言死都不走!”

“啪!”狠狠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死,你以為這是地方?這比十殿閻羅的地獄還要肮髒,還要恐怖。你就這麼想留在這裏被人糟蹋嗎?你滾,滾出去,我沒有你這樣不爭氣的丫頭。”

不顧小丫頭的哭哭哀求,將她拒之門外,強忍住的淚水終於滑落,濕了輕紗。

卸去麵紗,入目的是一張猙獰恐怖的麵容,猩紅的朧瘡遍布,膿液似隨時會破孔而出。這張臉,如今怕是連鬼魂見了也會害怕吧!

失去了這張臉,很快嬤嬤便會把自己賣了吧!生已無望,隻不想多連累無辜,為什麼?為什麼不明白我的心呢?

已有半月了吧!連惜花客居的歐陽明日已不知多少次被當家花魁拒之門外了,連一貫憐香惜玉的歐陽公子也不免火氣上腦。

“槿嬤嬤,木姑娘的病還不見好嗎?”

怎麼又是這尊大佛啊?槿嬤嬤頭又開始痛了,此時此刻,她恨不得百花閣,春情鄉的花魁能留住這尊佛。

“歐公子,喲!您又來點心諾的場啊!您這麼記掛著心諾,心諾一定會很感動的,說不準明兒病就痊愈了。”

撲麵而來的濃重脂粉味,讓歐陽明日皺了皺眉,這個他忍了,可是美人又一次將他拒諸門外,他忍無可忍。

“槿嬤嬤,木姑娘的病還沒好啊!在下掛念姑娘,特意從京裏請來了名醫,一定會令姑娘藥到病除的!”

此言一出,群芳客此起彼伏的嘩然起來。

“就是嘛,治了半個月也沒見好,不知請的是哪裏的庸醫。”

“歐公子既然請來了名醫,就讓名醫給瞧瞧,也好讓我們放心啊!”

“不見木姑娘這幾日,我是吃不香,睡不好啊!”

“讓大夫給木姑娘治!”

眾怒難平,歐陽明日乘勢追擊,“槿嬤嬤,你想好了嗎?”

歐陽明日帶著小廝落落大方地進駐美人芳居。

才進園子,別被丫鬟攔下。

“歐公子,小姐身體不適,不能見客!”

一直跟在他身後賠不是的嬤嬤為難地看了看歐陽明日,見他似笑非笑,心一橫。

“死丫頭,快去告訴你的小姐,歐公子給她請了名醫來替她診治。”

過了園子,踏上樓外的實木階梯。

“這園子倒還雅致。”

“女兒啊!歐公子請了大夫來看你了!”

一聲吳噥軟玉入耳,幾不知明昔是何日。

“有勞公子掛心!公子請進!”

“小月,一杯菊花茶。”

來客不請自入,似早就不將自己當客。

“歐公子,請恕妾身抱恙在身,無禮之處,請多多包涵!小言,去廚房取些茶點!”

“木姑娘,是在下打擾你休養了!不知姑娘可願意讓在下的藥師替你診斷一下?”

“公子有心,妾身隻好煩勞了!”

“小月,你去替木姑娘看看!”

小廝奉命走入內間。

“有勞小月姑娘了!”

外間男子狼聲笑言,“姑娘慧眼啊!”

這脈象,好奇怪啊!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的?

“小月,你笑什麼?”

少爺不高興了,語氣十分嚴厲,不知他自己有否察覺。

這位小月姑娘,雖無絕色姿容,可是一顰一笑,卻讓人如沐春風,神魂顛倒。

“主子,木姑娘中毒了!”

“中毒?”

人家中毒你笑什麼?歐陽少爺心中的疑惑還是未解。

“公子,我在笑下毒之人緣木求魚。

“此話何解?”

“木姑娘身中兩種奇毒,其一名曰紅顏,另一名曰無顏。”

歐陽明日一聽,心中大驚,不顧禮節,衝進內間,將小月火速帶出。有些氣急敗壞的吼道,“你還笑得出來?紅顏薄命,美人無顏,相傳是毒母當年為約束自己門下弟子所製的奇藥。沒有解方,中者無救。”

握著她的手腕,感覺到脈息正常,懸著的心這才放下。

自己居然會如此驚慌?不,不可能,自己怎會深陷在她的身上,決不可能。

有種心情,似乎已經明朗了,卻又依舊掩飾在輕紗之下。

因為他害怕,害怕撩起那幕輕紗。

小月絲毫沒有察覺男人的心緒,又笑了笑,“誰說中者無救?”

眾人驚道,“什麼?”

“世人隻知,紅顏奪命,無顏損色。卻不知,紅顏無顏,本是虛妄。色本是空!我笑那下毒的人,機關算盡,反而畫蛇添足。那人心狠,既想要木姑娘的命,又想要姑娘死後無顏。隻是他卻不知,若單服紅顏或者無顏,確實能達到效果,隻是若雙服了,便會毒性相衝,反而互相解了毒性。所以那些大夫診脈之後,才會不知緣由,難以下藥。”

“你說小姐無事,那為何小姐的臉——”

“木姑娘,得罪了!你是想說這些膿瘡為何不見消退?這個簡單,我很快就可以將這些東西處理了。”

小月取出銀針封住木心諾的右臂血脈,突然用刀劃破她的手掌,以茶杯為器,盛滿鮮血。接著以針刺破膿瘡,用小刀將膿液混入血液之中,再以棉布蘸上黏液,敷在木心諾的臉上。

不過兩盞茶的光景,美人昔日的容顏已隱隱可見。

“小月姑娘醫術卓絕,妾身能逃過此劫,全賴公子和小月姑娘,妾身感激萬分。”

“姑娘此時言謝,尚操之過急。姑娘的容貌,尚需些時日方能痊愈。主子,醫人醫到底,送佛送到西!”

住青樓?想都別想。

正要嚴詞和阻,又想起管家說的話,那人就快要來了。若是小月在的話,那人又不知道要怎麼為難小月,小月這般心性,肯定是會受欺負的。

幾番思量之下,竟開口答應了。

“也好!木姑娘,就勞你多多照顧小月了!”

“小月姑娘是妾身的救命恩人,妾身自當盡心竭力。”

“小月,一杯菊花茶!”

幾乎消失了一旬的歐陽明日終於又出現了,才進園子,就先吩咐小月泡茶。

“主子,你的茶!”

歐陽明日和木心諾一番寒暄,並未徹目,順手接過茶杯,品了一口,這才抬頭看向小月。隻一眼,便愣住了。

眼前的女子,一襲鵝黃紗裙,酥肩隱隱約約微露,一串晶瑩剃透的珍珠項鏈懸在頸上,兩鬢的青絲垂下,隱隱露出一張小巧的瓜子臉蛋,脂粉淡施,胭脂水潤,描了遠山眉,水樣明眸更顯,櫻桃紅唇,錦羅素裹,似魅非媚,仿若幽穀之仙,又如孤陋的山野之媚狐。

什麼時候?這樓裏又多了個美人?

不由再三打量了一番,等等——

眼前的女子的輪廓,不正是自己的小月。

怒火中燒,難以平息。誰允許她這般的風情萬種?

笑容一時僵在臉上,聲音不自主地沉了下去,“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仿佛早就習慣主子的喜怒無常,“主子不是常說要客隨主便?”

我——,“木姑娘,小月是我的丫鬟,我不記得什麼時候將她賣給麽麽,成了樓裏的姑娘。”

心裏莫名有一團火,有一個聲音在叫囂,你居然讓別人覬覦我的女人?這就是你的回報嗎?她的美麗,隻有我才能欣賞。隻有我!

憤怒之後,心猛得一驚,幾時起,她已是我的女人?

不敢再想,強製自己打住。心情不悅,語氣嚴厲地問道,“小月,木姑娘的病,快好了吧?你在這裏也這麼些天了,查出什麼了嗎?”

“主子,事情變得更麻煩了!”

“有多麻煩?本公子最怕的就是沒有麻煩。”

“主子,找不到下毒的人。”

“什麼?”

“依小月的猜想,本以為是這樓裏的姑娘嫉恨,這才向木姑娘下毒的。可是在這些日子裏,小月已經把樓裏的每個人都查遍了。沒有一個人是凶手。”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我們想不到的人。”

“恐怕就是這樣,木姑娘的處境,比我想象的,還要艱險。所以,主子,小月隻怕還要在木姑娘這裏叨擾幾天。”

“我不日就要前往青州城了!”

“主子一路順風,待事畢之後,小月會回別院等候!”

為伊消得人憔悴,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太原夜家,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之中,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夜家正瀕臨破產的邊緣,整個太原以至全國商場,幾乎都籠罩在愁雲慘淡之中。

隻有少許的人,知道夜家少爺為誰奔忙為誰憔悴。

為了那個突如其來,又莫名消失的辛若姑娘。

奔忙的不隻有自家少爺,還有少爺的好朋友——百裏公子。

當日,發現辛姑娘不見之後,兩位少爺內疚不已,繼而橫眉冷對,最後大打出手,借酒消愁。夜家二老急得是幾乎一夜白發,幸好當時田姑娘站出來說了一句話。

“你們認識的辛若,是那種會不告而別,不管別人感受的人嗎?”

之後,少爺和百裏公子便清醒了過來,田姑娘真是夜家的大恩人,真正的巾幗女英豪。

拖著疲倦的身體,再回到家,一樣的冷冷清清。

迎麵而來的兩人眼中閃過一絲喜色,而後各自搖頭,依然是一片死寂。

“蒼讕,這麼多天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百裏儒的擔心一天比一天更深,他好擔心,那個對辛若不利的人,究竟做了什麼?

夜蒼瀾心中也明如懸鏡,隻是,不敢點破,不敢去想,如果心裏的噩耗成了真,自己該如何?

每天都在用心祈禱,上天,不要那麼殘忍地將她召回你的懷抱。更多的時候,是在抱怨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沒能保護她?

賞梅盛宴早已無疾而終,沒人見過,那麼瘋狂的夜家少爺,幾乎隻有半柱香的時間,他仗劍與百裏儒鬥武,一場爭鬥之後,大半個園子盡數被毀,那象無常索命的神情,早嚇跑了一幹佳麗。

可是夜蒼瀾心中還是有怨,如果沒有這些人在,自己沒有分心在其他人身上,那麼,辛若還完好的呆在自己的身邊。悔不當初啊!

“蒼瀾,明日一早,我就要離開。這幾日,幾乎整個山西都被我們翻了個遍,既然她不在這裏,我們分別到其他地方再找找吧!我往南方去。”

父母在,不遠遊,百裏儒走了,夜蒼瀾卻被留下來了。

被母親強製留在家中休養,夜蒼瀾不想流連在自己的園中,不想無止盡地思念,可是腳步卻不由自主地來到這裏。

這水中歡快的魚兒,她曾經想用網撈幾隻上來,卻一不小心跌進了冰冷刺骨的溪水中,還感染了風寒。

這房簷上的斑駁雕象,她曾經為了想看個明白,攀爬到屋頂上,卻被自己和田瑤嚇得摔到。

這聳立的鬆樹,曾被善良的她責罵,因為沒有鬆子。那個叫紅豆的小子,不知從哪裏抱回來一隻小鬆鼠,兩個人到處摘鬆子喂養它,這高聳的鬆樹不結鬆子,害那個小子白忙了一氣,兩個人一起責罵大樹時的景象,還有自己逗她,說要砍了這棵樹時她著急的樣子,都刻在了心上,怎麼也抹不去!

她在這園子裏采雪;想在園子裏種花,卻猶豫不決是種梅花還是菊花;在這園子裏堆雪人,一定要把雪人堆成最高的,那時的固執;自己在雪地中表白;——一切的一切,都還曆曆在目,隻是,桃花依舊笑春風,人麵不知何處去了?

表哥變得更單薄了,人也瘦削了很多。為什麼?為什麼那個女人都消失了啊?表哥卻還是那麼惦念她,還是不愛看自己呢?

“表哥,別在這裏迎風。姑媽很擔心你!我也很擔心!”

恍然間,想起了田瑤昨夜背著自己和百裏說的話,“百裏大哥,我師兄的表妹恐怕很不簡單,辛姑娘這次失蹤,恐怕跟她們脫不了關係,你不妨從這個方麵入手,也許會有所斬獲。

”田姑娘,你為何這樣說,如果真是於幾位表小姐有關,我們翻遍了整個山西,又怎麼會音訓全無?”

“百裏大哥,我也隻是憑直覺這樣說,你不妨往這方麵查查。不要小看女人,當一個女人心裏有了嫉恨,她會變得多可怕,誰都不知道!”

突然發狂一樣的搖晃著眼前的女子,不停地追問著。

“你說,是不是你把她藏起來了?你把她藏哪兒了?”

我把她送到地府去了。表哥,你找不到她了!

“住手,快去把少爺拉開!”

接到丫鬟的稟告,夜夫人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立刻讓下人把發了瘋的兒子拉開。

“瀾兒,你這是做什麼?你要殺了你的表妹嗎?”

看見柔弱的女子似奄奄一息地躺在丫鬟們的懷裏,自己似乎做得太過分了。就算真如師妹之言,也得先找到證據才是啊!

“娘,是孩兒錯了!趕快去請大夫,我送表妹回房歇著。”

是表哥的懷抱,好溫暖,好安全。

“表哥,我-我沒有!”

“別費神了!回屋裏好好休息吧!”

表哥又要離開自己了嗎?他又要去思念那個女人了嗎?

轉身想要離開的夜蒼瀾被一雙素手緊緊拉著,輕易掙脫不開,女子哀婉地企求道,“表哥,你留下來,陪陪小荷,好嗎?”

大力一挽,手掌重獲自由,“表妹,你好好休息!”

“表哥,她死了!已經屍骨無存了,你為什麼還要找她呢?”

“你說什麼?你把她怎麼了?”

“我把她怎麼了?我不告訴你。表哥,你好壞!小時侯你明明說過等小荷長大了,你就要娶小荷做你的娘子的。小荷一直在等你,等你來告訴小荷,你要娶小荷。可是一年過去了,你沒有來,第二年又很快過去了,你還是沒有來,第三年、第四年也過去了,你還是沒有來。小荷還要一直一直等,可是爹娘不答應了。爹娘說不管小荷再說什麼,都要替小荷找個夫婿了。小荷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姑媽派人來說,表哥你終於肯定下心來成親了。小荷好高興,好高興。”不再是哭訴,突然語氣變得張揚跋扈,恨意顯而易見,“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就隻看得見那個野丫頭,她無才無貌,何德何能值得表哥你那樣待她?”

夜夫人帶著大夫,一進門,就看見恍如閻羅在世的夜蒼瀾,用一種他們從未聽見過的森冷語氣在盤問陳吟荷,“所以你嫉妒她,想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