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們、先生們,任何藝術都是把生活拔高到理想境界,持日常瑣碎生活觀點的人總是低於這一境界。這是一個應該努力去攀登的高峰。不管怎麼說,歌德、莫裏哀和莎士比亞始終是真正含義上的人民詩人即民族詩人。讓我們作一比較,例如:貝多芬或莫紮特,無疑都是民族的,德國的作曲家,他們的音樂大部分是德國音樂,然而在他們所有的作品裏你非但找不到一點從平民百姓那兒借用來的音樂痕跡,甚至也找不到與它們有相似的地方,這正是因為這種民間的、還處於自然階段的音樂已經滲入他們的血肉之中,促使他們活躍。這好比藝術理論完全消溶於他們體內,也好像語法規則在作家活生生的創作中無影無蹤一樣。在另外一些脫離日常生活觀點更遠一點,更封閉一點的藝術領域內,“民間性”的提法是不可思議的。世界上有民族畫家:拉斐爾、倫勃朗,但卻沒有民間的畫家。我順便指出,在藝術、詩歌、文學領域裏提出民間性口號隻會是那些弱小的民族,他們尚未成熟或者處於被奴役、被壓迫的狀態下。他們的詩歌當然要去服務於另一個十分重要的目的:維護好民族自身的存在。上帝保佑,俄羅斯並不處於類似的環境中,它既不弱小也不奴役其他民族,它用不著為自身存在而擔驚受怕,用不著死死地固守著獨立性,它甚至可以去愛那些能指出它缺點的人。
我們還是回到普希金的話題來吧!有人問,他是否能稱之為與莎士比亞、歌德和其他大藝術家相提並論的詩人?這一點我們暫且不談,但他創造了我們詩歌的文學的語言,我們和我們的後代隻需沿著他的才智所開辟的道路前進就可以了。從我們以上所說的話中,你們已經可以相信,我們不會同意那些當然是好心腸人的意見。他們認為,根本就不存在什麼俄羅斯的標準語,而隻是民眾和其他一些慈善機構為我們創造的。我們反對這種說法,在普希金創造的語言裏我們看到的是所有生命力的條件:俄羅斯的創作、俄羅斯的相容性,在這壯麗的語言中它們嚴謹地融合在一起。普希金本人就是一位出色的俄羅斯藝術家,的確如此,俄羅斯的!他詩歌的核心本質、所有特性正是和我國人民的特點本質相一致的。
一切正是這樣,但是我們能否有權利稱普希金為世界級的民族詩人呢?(這兩種表達法往往是相吻合的)就好比我們這樣稱呼莎士比亞、歌德、荷馬一樣呢?
普希金還不能與他們完全相提並論。我們不該忘記:他孤身一人卻必須去做兩項工作,在其他國家具有相隔整整一個世紀甚至更長時間來完成的。這兩項工作分別是:創立語言和造就文學,再加上殘酷的命運又增加了他的負擔,命運之神幾乎是幸災樂禍地對我們的天才窮追不舍,把他從我們身邊奪走,當時,他未滿37歲,可是,我們不去局限在這些悲劇的偶然性上,正因為這種偶然性,也就富有悲劇色彩。我們從黑暗中再返回光明,再來談談普希金的詩歌。我沒有篇幅和時間一一列舉他單獨的作品,別人會把這件事做得更好。我們僅僅想指出,普希金在自己的創作中為我們留下了許多典型例子、典型形象(這是天才人物的又一無可置疑的特點,它們仍將在我們以後的文學創作中體現出來)。請你們隻要回味一下《鮑裏斯·戈都諾夫》中小酒館的場麵、《格羅欣村的編年史》等便可以了。而諸如畢明以及《上尉的女兒》中的主要角色,難道不就證明了他心目中的過去同樣存活在今天,存活於他所預見過的未來。
然而,普希金終未逃脫詩人藝術家、創業者所共有的結局。他感受到了同時代人對自己的冷漠,以後的幾代人離他就更遠了;不再需要他,不要以他的精神來教育自己。直到前不久我們才漸漸看見重新著手讀他詩歌的局麵?我們已經指出了一個值得慶幸的事實,青年人重又回頭閱讀、研究普希金了,但我們不能忘記,好幾代人延續不斷地從我們眼前經過,在他們看來,普希金的名字也就像其他名字一樣總會被人遺忘。我們也不想過分怪罪於上幾代人,我們隻想扼要說明,為什麼這種遺忘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們也不該不為回歸詩歌的境況感到欣慰。我們特別高興,是因為我們的青年人回頭閱讀,並不是像那些追悔莫及、萬念俱灰、被自己的失誤拖得精疲力竭的人那樣尋找著他們曾經拋棄的避風港和安身處。我們很快就發現,這種回歸是滿足的表現,盡管隻有一點滿足。我們還找到了以下情況的證據:某些目標,不管是被認為可以達到,還是必須達到的,都是在於把一切與生活無關的東西清除掉,把生活壓縮在唯一的軌道上運行。於是,人們承認這些目標達到了,未來又會預示向其他目標進取。然而,已經沒有任何東西會妨礙以普希金為主要代表的詩歌在社會生活眾多合法現象中占有自己一席合法的地位。曾幾何時,美文學幾乎成了再現當時生活唯一的方式,但接著又完全退出生活舞台。美文學當時的範圍過於寬大,而詩歌又被壓縮到幾乎等於零。詩歌一旦找到了自己自然的界限,便會永遠鞏固住自己的地盤。在老一代的,並不是老朽的導師的影響下,我們堅信,藝術的規則、藝術的方法又會起作用,誰精通這些呢?也許會有某位新的、尚無人知曉的、超過自己導師的天才問世,他完全可以無愧於世界級民族詩人這一稱號。這個稱號我們還沒決定賦於普希金,但也不敢從他身上剝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