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載,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三日甲戌,朝鮮使者自北京上書至其國王,言中國朝廷“乍廢太子旋複其位,歐曳馬其仍官其子,處事已極癲”。又雲:“且太子性本殘酷,百姓共傳道之曰不忠不孝,陰烝諸妹。若其諸子之暴虐,乃甚於太子雲。”
一生心血,付之東流。康熙帝算得上是晚景淒涼。一國之主,何嚐願意相信,這便是自個兒的一生?他寧願相信,一切不過是政治鬥爭的手段,而自個兒培養了半生的皇太子,隻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而已。太子廢而複立,一切似乎再無懸念。因為大阿哥已倒,八阿哥也已經失寵,而且經過這一場軒然大波,相信再無人能夠撼動太子的地位,隻要他從此誠孝,收斂。
可惜,胤礽並未能做到這一點。其實,即便他做到了,登上了那個最高的位子又能怎麼樣呢?人生最美好的年華皆在虛待中消磨,那一日,以鬢白華發來輝映金碧輝煌的廟堂,英雄遲暮,情何以堪?
複位後,胤礽尋找筱玉的腳步便重新邁出,太子依然是那個喜好美姝、荒淫暴虐的太子。而且,因為遍尋不獲,他再次萌發了結黨逼康熙禪位的念頭,企圖登極後以四阿哥、十三阿哥的性命為脅,逼出筱玉。然而這一回沒有索額圖,康熙也不再是一廢太子之前的康熙。
史載,康熙五十年六月十八日丙子,朝鮮使者以北京見聞報告該國王:“皇長子在囚四年,尚不許放”,“此外諸子,多有不合意事,故皇帝心甚不快,頗有乖常之舉,大小臣僚如在針氈”。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三十日庚戌,皇太子胤礽再次被廢。康熙帝自熱河返京城,駐暢春園,詔諸皇子諭曰:“皇太子胤礽自複立以來,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業斷不可托付此人,朕已奏聞皇太後,將胤礽拘執看守。朕明日再頒諭旨示諸王大臣。”
胤礽再度被廢,於圈禁之中藉太醫為廢太子妃石氏診病之機以礬水書信通外,欲謀撫遠大將軍一職,終未能成。
眾位阿哥並不死心,奪嫡之爭有增無減。
八阿哥因母妃故世帝未追封,臨終也不相探,其景荒涼,心意頓灰。於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甲子,以將毖之鷹兩架送至帝所,徹底與帝決裂。
至此,唯一與康熙帝沒有任何感情與信任傷痕的成年阿哥,便隻剩下四阿哥一人。他一直不爭,認真辦好康熙帝交待給他的每一件事,誠孝皇父,最終慰藉了康熙帝傷痕累累的心。這個從小長於康熙身畔的皇四子終於以他的隱忍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康熙五十七年,筱玉收到四阿哥遣輝踅送來的信函:
“夜寒漏永千門靜,破夢鍾聲度花影。夢想回思憶最真,那堪夢短難常親。
兀坐誰教夢更添,起步修廊風動簾。可憐兩地隔吳越,此情惟付天邊月。
回來,爺再不逼你。上賜圓明園已近十年,待修。”
詩文筆跡已舊,宣紙也已泛黃,筱玉的眼淚幾乎在一刹那決堤。眼淚無聲地洶湧,將她覆於心上的重重隱忍衝刷幹淨,原來那麼些年以來,她一直在等,等他不要她,或者,等他要她。
輝踅怔怔地立於門畔,望著眼前淚落如雨的筱玉,不知所措。這個男人怎麼了?為何見了爺的信哭成這般模樣?
圓明園,再次相逢,他同她皆不再年輕。卻因她當年的堅持,他們之間的情誼未嚐染上半粒塵埃。她望向他飽曆風霜的眸,依然那麼深邃,濃烈之中的寵溺終於蛻變作理解與包容。她於是勾起嘴角笑,絢如晨曦。
尾聲
雍正帝繼位後,再未納妃嬪。除卻朝政,他最花心血的事情便是修建圓明園。且從雍正三年起,便正式立下規矩,每逢冬夏兩季入住圓明園。
雍正七年,帝大病一場,一年之後才勉強痊愈,然從此健康狀況便大不如前。
雍正十一年,筱玉為帝誕下一子,起名弘瞻,卻不許帝載入玉牒。帝不允。
雍正十三年,帝病危。
玉兒,怨爺麼?
他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有些無力。
幸好爺的玉兒夠堅強……
爺,玉兒走,帶爺一起走!
她抱著兩歲的弘瞻,小小的臉上,有他的影子。
阿瑪,弘瞻輕輕叫。
他的嘴角勾起。
玉兒算準了爺有今日,所以前些年逼著爺生孩子,卻不讓入玉牒?!
她笑。
爺,千萬別睡著哦,要等我們出了京城,要做好善後工作哦!
錦榻上,他望著她一步一步走出殿外,身畔小小的身影頻頻回首,臉上有她的影子。
夕陽的餘輝將他們的影子投上他榻屏,他伸手在它上麵摩挲。
爺,玉兒走,帶爺一起走!
她不回首,隻在邁出殿門的一霎那,被斜陽迷了眼。蹲下,她抱起身畔的弘瞻。
禛,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