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說下去,想來那後頭一句還是“與我無關”。
與他無關,他說我的終身大事與他無關。他是我的丈夫,與他無關,又同誰有關?口口聲聲已有摯愛之人,我又算什麼?!
我的肚子裏有他的孩子,至親骨肉,血脈相連,這又算什麼?!
“李家幾代單傳,你肚裏的孩子,免不了生下來,爹娘盼孫子這事兒,恐怕由不得你。”他歎了聲,道:“衛毓,我李鉦這輩子對你不起,今後,你受委屈了。”
臉上很涼,也許是淚,而我已哽咽難言,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李鉦,妄你頂天立地大丈夫,三媒六聘,名正言順的結發夫妻,是你一語便能勾銷的?!”
“我能做的,僅限於此,倘若你有不滿,回家之際,我立修書一封,你從此自由,可好?”他望著我,甚至真誠。
發誓這是今生所遇最大的羞辱,一股怒氣激得我跑出去,摔了多少次,已記不清了,隻是一年內想起當日情景就氣得心口疼,疼得多了,後來生孩子時反覺得家常便飯,見怪不怪。
小毓出生時,很是把求孫心切的祖父母鬱悶一下。
公公還好,婆婆忍不住就要口出怨言,也並不是當著我,隻是不好聽的話向來傳得快,不知怎地,當事人也極容易得知。那時年輕,不過十六歲,她不待見我,我於是也不待見她,表麵親近的關係,時間長了連表麵也不複存在。
自那次軍帳見麵之後,總算明白了堂堂相府,為娶何門不當戶不對的小吏之女進門,且行聘之時,並不計較我是庶出——原來兒子根本不願回家,即使娶個公主回來,也是守活寡。如今李鉦這般對我,我的家人會為我出頭,得罪當朝丞相麼?此招不可謂不妙矣,耽誤人家閨女一生,人家還得感激涕零,說謝謝。
人心險惡,現實冰冷,偌大個相府,隻有我與女兒相依為命,相偎取暖。
一燈如豆,晃悠悠燃到盡頭,夜深了吧?
我吹滅殘燭,到床邊坐下,極薄的月光下,女兒的睡顏完美如牛乳,沒有一絲瑕疵。
咬著下唇入睡,是她的習慣,說了多少次,還是不改。額上微汗,粘住細碎的劉海兒,小鼻翼隨著呼吸一扇一扇。秋日天氣,時冷時燥,又不敢不加被子,保不齊半夜驟寒,不好把握。今晚悶熱,該換床毯子,輕手輕腳地開櫃,取出為她換過,動作輕柔到極限,生怕驚醒小丫頭。
其實知道這樣過分體貼不好,熱一點兒冷一點兒都是正常,小孩子不經曆些,今後的日子長了,如何挺得住。隻是事到臨頭一概忘記,不知不覺,身不由己地做完,然後寄希望於下一次不要溺愛。
我隻有她了,不對她好,又對誰呢?
挨著女兒躺下,這一天算是過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時光不管你度日如年還是得過且過,依舊前進不息,留它不住。這平淡如水的日子,我很幸福。
沒有丈夫,我有貼心乖巧的女兒,勝過男人百倍;沒有繁瑣的家事相擾,我依然過著充實的日子。女兒小時,全由我一手帶大,奶娘丫鬟一個不許沾手,事事親力親為。一把屎一把尿,一粥一飯,全是我的付出與心血,所以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孩子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就連睡覺也是女兒從小跟我到大,離了彼此,我們都睡不著。
我將身子彎成蝦米,湊到女兒身量未足的小身體旁,這樣入睡,會有好夢。一個大人,把個小小的孩子當做最大的安慰,是不是太沒出息?
嗬,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