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嘉城,足夠安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四顧,清了清嗓子,又咳了咳。
“你死了,丟下她?我倒還好,有個名正言順混吃等死的頭銜,她怎麼辦?”我斜眼瞅他。
“她……她有她的活法,該留下的我早已留下,該交代的,一樣不少也交代了……她自然有她的法子活下去,我不知道更無法左右。”李鉦說完,忽而意識到什麼,一臉不可思議:“你很關心她?”
我含笑點頭,拍拍他大而堅硬的手背:“所以你要好好活,我們母女活下去,你也要活下去,和你的葒縈。”
他抽回手,甚是惶恐地咽了口吐沫,感慨:“你確定你現在清醒嗎?大方的人我不是沒見過,你這樣級別的還真是破天荒頭一次。”
真相是殘酷的,所以我給他殘酷:“笨蛋,別忘了你還欠我一紙休書,你死了,將來我找誰要休書去?那不得栓在李家一輩子?你毀我啊?快快活活跟你的小情人活下去吧,我還等著你兌現承諾呢!”
他往後仰了仰,像要暈倒,我得意地大笑。
這樣的笑,心裏清楚也就隻有在這最後一個閑適的午後燦爛了,此後的日子,我們要逃命,做那喪家之犬。
太平犬,亂世人。亂世中哪來的人,有些,甚至犬也不如……那麼不如做犬。
最後一戰在三日後不觸而發,雙方都清楚這是最後一戰,勝敗在此一舉。其實沒什麼可舉的,勝敗已定,決定的不過是一部分人死得是否有尊嚴。
命都沒了,談何尊嚴,不過命都沒了,剩點兒尊嚴也不錯。
最可憐的僅剩的尊嚴也因我蕩然無存的李鉦同時選在這樣一樣大霧起風的天氣帶我們逃命,撫我們上馬,然後原地立定一會兒,自己上馬,頭也不回催馬前行。外大,大得一點兒人情味也無,掛亂所有能掛亂的東西,霧散了,飛沙走石接著遮蓋我們的視線,前方如未來一般渺茫。
這樣的悄無聲息的逃亡,就連他的心腹馬駿也蒙在鼓裏。當所有人回過神來之時,何種心情?不知在他們眼中,曾經威武不可逼視的兩路大將軍攜家眷私逃,曾經的輝煌形象會不會一如經年日久的泥牆,轟然倒塌,雖然他們最終是活不成的,死前的鄙夷對李鉦來說同樣奇恥大辱,這樣的身心折磨,真不曉得日後他能不能堅持活下去,活得好。
“給你。”我把女兒遞過去,他頓了一下,接過。這種時候沒必要客氣,女兒給他,比跟著我強多了,至少遭遇不可預知的危險,最先死的不是李鉦。男人這副身子,真好,話說結實有力的東西都是好東西,然而這輩子是別想結實有力了。想了想,還是決定囉嗦:“有危險,別管我,她有危險,你就別管自己。”
“我知道。”
“不想誇你,不過今天還是破例一誇。你很混蛋,但生死攸關的問題上,至少是個男人,男子漢。”
他摟緊女兒,苦笑:“承蒙不棄,實不敢當。”
不棄,嗬,不棄……又一次勾起往事,差點兒回說誰不棄誰呢,誰又棄誰呢,好在及時刹住。這麼多年我唯一在做的一件有意義的事就是不把自己變成怨婦,並且小有功績,今後繼續努力。不能因此破功,切記切記。
“喂!你們!”小毓驟地暴喝,在老爹懷裏掙紮起來:“討論來討論去,都不問問我的意見?”
我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她,像老母雞看向它的蛋。
小毓撇嘴,帶著淡淡的厭倦:“我說,當著我說這些不好吧?”
我們說什麼了嗎,似乎沒有什麼過激的言詞,兒童不宜也不可能啊,正檢討自己的過失,隻見她漫不經心地開口了:“爹,你有情人?”
“這個這個——”李鉦呆住,看樣子是想說“請聽我解釋”,可惜我們的女兒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她轉向我:“娘,你知道他有情人,卻縱容他侮辱你的身份?”
嘎,嘎嘎嘎,末日審判嗎?我的孩兒啊……何其殘忍,何其殘忍。
“算了,你們大人的事,我不想插手。”小毓抱臂,揚起小下巴:“我很忙的,再說現在非常時期,要緊的是怎麼保命,對了,我可不要你們保護哦,我自己會照顧自己,不用你們操心。你們呐,還是想想今後怎麼辦吧,感情的事情剪不斷理還亂,處理不好很麻煩的,哼。當然啦,我也不會坐視不理,會替你們想辦法的,哼。”
沒底氣教訓沒大沒小的女兒,卻有底氣瞪視李鉦,我做口形:都怪你。
“昨天明明是你先提——”話未說完,卻停住了,李鉦一向緊繃如沾水牛皮的麵孔突然抽搐一下,胯下黑馬狂躁地踢騰,有時危險的空氣反而是動物先知先覺。
看不見的危險,未知的恐慌;即將到來的危險,永不消失的恐慌與深深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