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夔一身白衣,盤膝撫琴。
羅本在他旁邊,手托腮,坐在綠茵茵的草地上,雙目怔怔發呆,竟似絲毫沒有將那曼妙的琴聲聽入耳中。
杜夔望他一眼,道:“想什麼?”
羅本回過神來,對他吐吐舌頭,笑得很不好意思。昨日兩人剛達成共識,羅本便跑來這片樹林裏聽杜夔練琴,杜夔並不阻攔,羅本發現他並沒有看起來那樣的冷淡與疏離。
“對不起啊,我方才沒有注意聽你的琴。”羅本小心翼翼地道歉,希望他不要生氣。
杜夔平靜道:“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羅本抱住膝蓋,小臉兒仰起來,望著蔚藍的天空,道:“我在想,有些事情真的很奇怪。”
杜夔等他繼續。
“昨晚,何士在百花樓第一次出現,我看到很多姑娘都下了功夫,很努力地想得到他的注意和青睞。玉嬌姑娘書畫一絕,氣質出眾;柳飄飄姑娘嫵媚風流,歌技出色;顏媚兒姑娘施出奇招,想用飛刀來與眾不同;風雨飄姑娘更是大膽出位,勾魂攝魄……”
羅本一掬澄空淸泓,歎息:
“可是,她們全都失敗了,成功的是一點準備都沒有的玉奴。”
杜夔撫琴道:“怎會有如此大的感慨。隻是命運使然罷了。”
“命運?”羅本忽然悲道,“可是命運是那麼難以捉摸。”
“各人有各人的命。”
羅本聞言,扭過頭盯緊他,追問道:“你們儒家不都相信人定勝天嗎?”
杜夔依然撫琴,垂首道:“然則天之機緘不測,抑而伸、伸而抑,皆是播弄英雄、顛倒豪傑處。”
羅本笑了:“何其諷刺的一句話啊,可孟子不也說過:人定勝天,誌一動氣,君子亦不受造化之陶鑄?”過了一會兒,他搖搖頭,道:“還是要努力,縱使天意作弄,其行無悖,癡心不悔。”
“你說得有理。”
羅本聽到他的讚同,高興極了,笑道:“就好像你,因為總是在努力地練琴,所以才能成為名揚天下的琴聖!”
杜夔道:“你錯了,我隻是樂絕,不是琴聖。”
“什麼?”他震驚地張大嘴,“你不是琴聖?!”
“於事無不通謂之聖,吾所惑多矣。”
清俊雅潔的梅花樹下。
白衣的杜夔悠然出塵,清雅絕倫。羅本實在不敢相信,他如果不是琴聖,真正的琴聖又會是何等人物呢?他不禁向往起來。
琴聲淙淙。
杜夔在琴聲中靜靜道:“這世間已經沒有琴聖了。”
羅本好奇道:“為何?”
“千年前周公製禮作樂,以樂從禮,此後便再未有琴聖。”
羅本不信,又說:“那師曠師襄,伯牙子期那些故事都是假的?他們也不是琴聖?”
杜夔笑:“若是琴聖,當如伏羲伶倫,怎會如他們窘迫?”
羅本不敢苟同,道:“起碼我還是欣賞他們的氣節的。”
杜夔笑道:“你說得對,起碼他們彈琴時你不會走神。”
羅本羞紅了臉。
杜夔笑得寬容,又道:“其實這世上琴藝比我高的還有幾位。”
羅本喃喃道:“這裏麵我想一定有蔡邕把……不曉得我能否有機會見他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