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學習繪畫的人都愛上了這個來自遙遠國度的亞洲美人。鼻梁上架著平光的玳瑁眼鏡,俊美、聰慧、妙語連珠、笑容常開。女孩們朝思暮想地要成為他的戀人,男孩們對這個大受歡迎的同性也嫉恨不起來。
在學校裏與同伴們玩笑成一片,在家則與安靜共存。
陽光充沛、氣候宜人的異域國度,無比寬闊自由的居住空間,即使他的戀人經常不告而別,一人獨處的林北聲也未嚐感到恐慌。
奇怪的,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沈措彈鋼琴,他畫畫。
偶爾那個英俊男人會從行雲流水的演奏中掉轉過頭,投來溫柔一瞥。
林北聲慢慢習慣了,這本就是沈措與極為親近的人的相處方式。
釋然接受,泰然處之。
仿佛隻要靜靜看著他彈琴的側顏,亦能不枉此生。
晚餐過後,年過不惑的男人比平時更早地睡了下。
不知睡去多久,沈措被一個掠奪感十足的親吻弄醒了,“你今天……興致很高嘛。”想如往常那般伸手將自己的戀人攬進懷裏,結果卻發現根本動不了。
原來雙手被領帶綁於床頭。
簡單掙紮一下,意識到對方是來真的,沈措抿了抿唇,搖頭一個嘲解的笑。“你這是……哪裏來的想法?”
以手臂支撐伏於床上男人的身上,與他平行對視。到底年逾四十,雖然一張英俊麵龐多少年來幾乎一成不變,可眼角的笑紋這兩年鮮明了多,尤其會因為笑容的放開而加深。莫名顯得那雙長睫下的眼眸更為憂鬱勾人。
“你不在家的時候譚帥來過。”唇線嫣然抹開,林北聲笑得狡黠而美,“他不止給了我靈感與酒吧裏常見的那種迷藥,還讓我給你捎一句話,‘一報還一報,咱們兩清了。’”
人前人後已被稱一聲“譚總”的譚帥百忙之中抽空飛來了摩納哥,本意是給老友一個“意外之喜”,可惜天不湊巧,兩個人前後腳,沈措恰好出門。
“你要是閑得慌,就坐這兒等吧。也許一時半刻就回來,”也不招呼這個衣冠鮮楚得怎麼瞅都不對勁的客人,林北聲自顧自地繼續畫著畫,頓了頓,又說,“也許一周兩周也回不來。”
“他上哪兒了?”嘴上裝模作樣地客氣,譚帥暗自腹誹:誰閑得慌了?老譚要是知道我撇開公司年會不開,跑這麼個腐朽墮落的地兒來私會老友,一準從地底下爬出來。
林北聲微微仰起臉,眯起眼眸仔細想了想,然後坦白以告,“我不知道。”
“欸?你居然不知道?你怎麼能不知道?”
“我幹嘛要知道?”小臉兒一繃。
“你不跟著一起?”
“我幹嘛要跟著?”白眼兒一翻。
“……”愣上好一會兒,譚帥才如夢方醒地吼出一聲,“操,差點被你誆回去!你們不是他娘的情人關係麼?!”
等人的當口,算不得熟的兩個男人有一茬沒一茬地瞎嘮,“你就放心他一個人在外亂跑?要知道,女人們會一直愛著他,直到他八十歲。”
“他又不是你,”一聳肩膀,對方的善意提醒,這個年輕男人根本不屑一顧,“他很懂得節製,也懂得適可而止,更不會因為女人的愛慕就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全不記得自己是誰。”
“……你個死病嬌!”你大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胸悶語塞,憋了會兒,“甭再往我家寄你那些難看得要人老命的畫了!你哥一幅不落地掛了起來,我一收就和我翻臉。”
“你管。”
“……打算什麼時候回國?”
“我隨時可以,主要看沈措。”
“他在這兒不悶?這小子野心向來比天大,我原以為至多三個月,他就得按耐不住寂寞跑回中國。結果……居然被你這一拐,就是五年……他平日裏都幹些什麼?”
“做些投資,股票、地產、藝術品;還與當地的一些華人富商成立了一個助學基金——那些避稅而來、摳到極點的富商們不知怎麼就被他蠱惑得心甘情願掏錢出來,資助中國學藝術的窮學生遠渡重洋接受甄陶;偶爾也去賭場,不過始終見好就收。”
“說到這個,你妹妹快結婚了。新郎是個富二代,是她一貫喜歡的‘又帥又有錢’,還是我當的介紹人。”
“謝了。”
“欸,孟旖放的消息想不想聽?”見對方稍一頜首,便又說,“你倒好,屁股一拍,不帶一片雲彩地走了,孟旖放可算基本垮了。醉著的日子比醒著多,到處撒瘋惹事兒,幾度掛彩入院。哪怕後來孟仲良當選了國家副主席,也不知收斂。直到最近,也不曉得從哪裏的影視學校挖出來一人兒——除了比你矮些,簡直就是你的翻版。他把那小子寵上了天,走哪兒都緊張兮兮地寸步不離,跟怕丟了似的——這才消停了點兒。”
手中畫筆停滯不動,保持緘默。
“不過就前些日子,聽老七說,他跟一夥子人外出去瘋,一不小心喝高了。居然大庭廣眾下摟著那小子大哭,嘴裏還叫著你的名字,把那小子給嚇傻了。一夥旁觀的都唏噓不已,估摸那姓孟的真是愛死了你。”譚帥頓了頓,又說,“你和沈措短時間內還是別回國了,就他這狀態,見了你還得瘋。”
繼續保持緘默。一副不知所想的表情,一雙清澈至極的眼眸似也渾了些。
“悔不悔?”一時性起,不禁想要火上澆油,“你要是這會兒還跟著孟旖放,那可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準太子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遲早的事兒。”
那張蒼白漂亮的麵孔隱約泛出晦色,眼神十分不善,沉默半晌後陰氣沉沉地吐出一句,“悔你媽。”
“嘿!”譚帥猛一翻眼兒,心裏起勁琢磨:沈措也太衰了!過去這麼些年,還沒把這小子的精神病給治愈了?!
“好久沒爆粗口了,”約莫停當了一分來鍾,林北聲複又展開一個瑰麗溫和的笑顏,用挺柔和的口吻說,“太舒暢了。”
暮色[]降臨,鋪滿一條冗長而寂靜的街。已經候了大半天,看來當年二人間的默契早已被時光磨礪殆盡。
“他回來了。”聽見汽車聲響,林北聲走至窗前,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看上一眼。
眼見譚帥一刹變了臉色,不單正襟危坐,還悄悄整理了下儀容,年輕男人憋起笑,故作無辜地說,“對不起,認錯了。”
“走了!”反應過來被耍了,起身就往外走。
“怎麼?不等了?”
“不等了。其實見不著倒算了,萬一見著了,‘美人遲暮’什麼的,我一準得淚灑當場,那可太傻帽了。”譚帥頭也不回,也不知是開玩笑還是認真地說,“而且,如果我讓你把沈措還給我,你一定會讓我把邱岑歌還給你。”
嘴角一勾,點了點頭:“聰明。”
“對了,他的母親,”駐了腳步,壓低了音量,“兩個月前死了。我本想當麵告訴他,可總有些掛心不下。所以猶豫再三,決定至少得把這消息告訴你,至於讓不讓他知道、怎麼讓他知道,隨你。”
“我不會告訴他的,也不準你說。”立馬接話,眼神篤然而堅決,驀地笑出一聲,“這些話你給我爛回肚子裏,少給他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