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四十歲了還流著涎水的傻兒子正一個人在烈日下曝曬,看見了唐緲,便“咄!咄!”喊起來。
唐緲威脅說:“呆大!再喊我脫你褲子了!撕拉——嘩——!”
呆大急忙扯著褲帶回了屋,唐緲看見院外停著輛拉棉紗的卡車,司機就在不遠處跟人買煙,他便轉身跳進棉紗堆裏,心想著在偉大的南京城裏兜一圈再走。誰知道車子發動,晃晃悠悠,又有好涼風,唐緲兩眼一合睡著了,睡著了做夢,夢見被他媽揪著膀子搖,搖得骨架子都要散了,他痛苦地討饒說:“媽!媽!我知道錯了我錯了……”
隻聽他媽咆哮說:“誰是你媽!快起來!你是哪兒來的?怎麼跑到我車上的?”
唐緲睜開眼,發現麵前是胡子拉渣的司機,便打個哈哈跳起來就跑,司機在後麵揮舞著拳頭臭罵。
唐緲大笑著繼續跑,跑了一陣才發現自己到了江邊,不遠處就是碼頭,江風習習,濤聲入耳,天空中繁星萬點,江岸上青幽幽的蘆葦灘無邊無際。碼頭上早早點起雪亮的大燈,人來船往,裝貨卸貨的車輛絡繹不絕。好多客船像樓房般高,甲板上還有二三層,船身白底紅漆字“嘉陵號”、“漢口號”,仿佛還帶著上遊大江上的濤聲與霧氣。唐緲是又新鮮又驚歎,他這人從小就皮,尤其酷愛離家出走,長大了還好些,趕到他七歲之前,周圍片的小民警頭一天上班就得被師父帶到幼兒園認人——“記住了,這就是唐緲,他爸叫唐亞東,在國棉二廠當電工;他媽叫孫紅民,在廠裏管倉庫,你們要記得啊,否則要出事……”
這會兒他更是如魚得水,沿著江岸撒歡,沒腔沒調地高唱:“狼奔~~~狼漏~~~慢裏滔滔剛碎暈不休~~~~~~~~~~~~~”過會兒餓了啃幹糧,順便問最近的大貨車司機:“師父您到火車站不?帶我一段行不行?”
那邊說不到不到,我們往六合去。
問了好幾個,都說不經過,但有兩個願意順路帶他進城。他心裏一樂,管人家一口一個大叔叫得歡。看到不遠處路燈下有人賣茶葉蛋,他又饞,在包裏掏錢卻掏出團紙來,展開看原來是封信,落款叫“弟悔”,寄信地在重慶。
“弟悔是什麼意思?”他問自己,“咳!亞東兄如晤,兄之一脈立身南京,乃是六朝古都虎踞龍盤之地,弟甚慰;然四川天府之國,山川秀麗,絕冠天下,又有巴蜀美食……”唐緲咕咚吞口水,隻覺得麻辣火鍋擔擔麵水晶包子鴨脖頸夫妻肺片酸辣粉燈影牛肉泉水雞咯咯嬌笑著向他撲麵而來,於是斷然合信說:“無錫不去了。”
他又想,這個弟悔也不認識,能貿然上門麼?再一想:他寫這封信不就是喊我爸爸去?我爸爸和我,差不多嘛。想到這他瞄見那條叫“重慶號”的大船,沿著跳板蹬蹬就往上跑,船上的小女服務員攔他:“你幹啥子?你買票沒?”
他說:“幺妹兒……”
人家說:“呸!誰是你幺妹兒,你買票沒?沒買就給我下去!”
他急道:“不要推不要推!我要掉下去啦!哎喲我的好姐姐,下麵可是長江啊!我買過票,上船找給你!”
“你麻哈兒嗦?下去下去下去!”小服務員不耐煩。
推搡間汽笛拉響,有人喊這服務員:“小妹快來囉,船要開囉!”
小服務員說:“就來就來,我這裏抓住個逃票的小子!”
唐緲放開嗓子大嚎,說是奶奶病了啊,病得好重啊,不知道能不能趕到重慶見她最後一麵啊,我奶奶一輩子很苦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