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見到妮婭和方浩然同時出現在我麵前。應該是四個人,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在小小的茶餐廳忙碌、一起散步。應該是四個人,一對新人,還有伴娘和伴郎走在身後。可是怎麼變成三個了呢?怎麼能允許變成三個呢?我的方峻瑋到哪裏去了?我憤怒、我怨恨。他在離開我的時候,竟然不讓我帶著手腕上這個永恒的記憶,他在最後的時候,竟然不肯多說對我的想念,不肯多說他的情況,不肯勸我不要難過,而是--教我怎樣取下那個愛的痕跡!第一次說愛我,竟然是在這樣告別的時刻!
他們夫妻兩個為了我的情緒,便不敢同時來醫院。方浩然在我情緒平穩的詢問他的時候,會用緩和的語言給我講他們發生的事情。可是我每當聽見方峻瑋的名字,就又歇斯底裏,所以直到最後,我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病了,早就病了,病到沒有辦法,就這麼離開。
每當提到關於方峻瑋的事情,我總是會控製不了自己,有時候大喊大叫,有時候則沒有任何動靜,像生命已經脫離了軀體。妮婭和芳芳在的時候,她們會盡力地說其他的事情,妮婭會搜腸刮肚把我小時候的所有有趣的事情翻出來說,芳芳就很配合的誇張地笑。我雖然不會笑了,但是還算平靜。可是當方浩然在的時候,我們除了方峻瑋,根本沒有其他的話可說。而且我看著那與方峻瑋有些相似的眉眼,總是心揪著疼痛。
他在照顧我的時候,的確是很難為他。我不能忍受他像方峻瑋一樣沉默,必須要在我耳邊對我說話,可是說什麼呢?我讓他講方峻瑋小時候的故事,講所有我錯過的、方峻瑋生命中的情節。我會受不了,可是又必須要聽,隻能這樣折磨自己,才感覺到我是活著的。到了我發瘋的時候,方浩然就抱著我,不讓我傷害自己,我經常在這時想象著他在代替方峻瑋擁抱我,於是就會安靜很多。
一天深夜。我突然從夢中驚醒,大聲叫方浩然。他忙過來握著我的手問怎麼了。我慌亂的說:“方峻瑋還活著,他在聖誕節還發了短信給我!我這麼多天就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在心裏!”方浩然哽咽著從錢夾裏麵抖出一張小小的手機卡:“我發現了他留給你的信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怎麼對你說……我就拿了他的卡,希望能以他的身份緩緩的跟你告別,讓你以為他是回國了,或者哪怕是變心了也好……我還讓你小姨勸你……可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發現……”原來、原來是他發的。
我沒有再說話,隻是緩緩的躺下去。方浩然等我沒有了動靜,以為我睡著了,便到旁邊的陪護床上和衣而臥。可是我沒有睡。我的心徹底冰冷了。那個與我在風中的廣場上對視的方峻瑋,不見了。那個在暖暖的燈光下,隔著陽台像個孩子一樣衝我揮舞字典的方峻瑋,不見了。那個與我並肩等待日出的方峻瑋,不見了。那個為我戴上手鐲,決定永不分離的方峻瑋,不見了。他從來不說愛我,他早就知道這一天,所以不要我傷心等待,不要我愛他。我回憶起最後一次見麵,那個唯一的、最後的擁抱,那個唯一的、最後的親吻。原來,他早就知道那是最後的,所以才那麼那麼的反常。可是,卻把我蒙在鼓裏。我望著他的背影,曾經那麼一瞬間,多麼想留住他,可是我沒有!我為什麼這麼笨!為什麼沒有!留下他,不要他去拚命,不要他擔負那麼多的責任,不要他理會什麼家族什麼紛爭什麼利益。什麼什麼都不要,隻要他!哪怕我們一起悄悄的等待生命的最後一刻,握著手。我竟然不知道,他那轉身以後,以後的以後,我們再也不能相見!沒有承諾。隻有那個腦筋急轉彎似的“nevereverpartaslovers”。他說完,就離開。隻有我守護著。
我想我該麵對現實了。我沒有勇氣再跟小姨他們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沒有勇氣跟任何人生活在一起。隻想自己一個人。於是,我悄悄的起身,穿好衣服,隻拿了我的小包,連手機都沒有帶,就趁著濃濃的夜色走了。
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想要找個房子什麼的,怎麼也得等到天亮。於是我遊蕩到了花園國際酒店門口。
就那麼裹緊衣服,坐到天亮。打電話到公司去辭職,然後像幽靈一樣晃進酒店,找到經理辦公室,問有沒有什麼工作我可以應招的。
經理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看著我微笑,問我有沒有做過客戶工作。我說沒有,但是我學的是公共關係專業。他打了個電話,就馬上決定說,你留下來做客戶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