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們沒看到,悠悠的小手又往地上一撈,抓住了一根雕著金鳳凰的發簪。
小小的懵懂的我並不知道,這兩件東西,預言了她的一生。
學會走路後,悠悠成為了我的小尾巴,天天跟在我身後,晃著張明亮純粹的笑臉。我也很喜歡她,即使在後來有了私塾老師後,也讓她在一旁旁聽。
悠悠從小就很乖巧,從不哭鬧,哪怕是摔了傷了,她也隻是毫不在意地笑一笑,然後繼續粘在我的身旁。
吃糕點的時候,她會開心地叫著“哥哥”和我共同分享;上課的時候,她靜靜地坐在一邊玩著自己的手指等我放學;玩耍的時候,她總是牽著我的手,笑得兩隻眼睛眯成兩彎月牙。
我看著她慢慢長大,從一個小小的嬰孩長成了一個明眸善睞的女孩。看著悠悠纖長的身影,我心裏總會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歎。
那時候,我已經是一個身量已足的俊秀少年,懂得了四書五經,也懂得了軍事謀略。
那一道歲月中漸漸成長的身影,在不知不覺中,已被我放置在心中最深的角落。
悠悠很聰慧,無論是女紅歌舞,還是琴棋書畫,都或深或淺地涉獵過一些。其中,她最擅長的就是瑤琴。她的琴音很美,有纏綿悱惻的深情,有瀟灑自在的悠然,有容納一切的胸懷,意境十足,格外傳神。
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才女,名聲遠近聞名。在眾人眼中,她是一個溫婉的深閨女子;但在我麵前,她狡黠,她調皮,她機靈,隻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為了爹娘的期望,她學會了一個大家閨秀的所有品德,唯有在我麵前,她展現了真正的自我。
但是我知道,她長大了。
秦家雖大,卻因文人不願從商的傲氣,而逐漸走向了衰落。外人眼中的名門大戶,內裏卻已經空虛一片。甚至,有時麵臨著入不敷出的困境。
早慧的悠悠看出了家中窘境,千方百計地省錢。愛美的小姑娘放棄了美麗的衣服發簪,還在背地裏靠賣繡品掙錢。為了賣給繡坊更多的繡品,她開始足不出戶地在家中刺繡,連最愛的踏春都可以放棄。
我無意間發現了這個秘密,並為此心疼不已。
我的悠悠實在太過乖巧懂事,讓我所有的疼惜都隻能深藏心底。
我不是一個好哥哥,雖然很疼愛她,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如此辛勞。她的好意,她的努力,不允許我從中作梗。而我,空有滿腹詩書,卻幫不上她半點忙。認識到這一點後,我感到萬分沮喪。
然而,還不待我糾結於此,一場災難從天而降,將我的幸福生生地阻斷在記憶之中。
相見時難別亦難(三)
近三個月的滴雨未落造成了土地的大麵積幹旱,枯裂的土地上,連雜草都失了影子。
上天沒有聽到下界百姓虔誠的祈求,吝嗇於將雨露拋灑於天際。饑荒,終於在人心惶惶中到來。
景城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之中。哀鴻遍野一詞,仍不足以描述萬分之一那讓人無望的景象。舉目望去,到處都是衣衫襤褸苦苦乞食的流民;側耳傾聽,唯聞親人失去的歇斯底裏的哀嚎。
而這一切,僅僅隻是開端。
骨子裏滿是浩然正氣的秦家人,看不得滿目的淒涼,自發地搭起了粥棚賑糧濟災起來。
然而,秦家微薄的積存經不起龐大的消耗,不到月餘,就糧盡財空。我們以家底的告罄為代價,僅僅換得流民們多苟延殘喘了一段時間,卻把自己賠了進去。
是的,失去了糧草的我們,也淪落為了流民。
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這個問題伴隨著家人的一個個離去,在日後一直徘徊在我的腦海中。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當龐大的秦家隻剩下寥寥幾人時,自小就紮根於我心中的信念從根部動搖,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