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認為自己的手藝有什麼特別之處,卻始終認為卡門擁有難得的藝術天分。
在我10歲,父親去世了,那時卡門9歲。我們分別進了兩所不同的寄宿學校,這些學校是專為單親家庭的男孩開設的。不用說,在學校裏我們都有了各自要好的朋友。我和卡門不可避免地開始疏遠。
高中畢業後,卡門打了一年短工,隨後進了藝術學校。那些日子他似乎總是手不離炭棒和畫筆,一雙手弄得髒兮兮的。
我的公寓和母親的房子相隔三個街區。在搬進公寓前,我常常和卡門一起擠在家裏廚房的餐桌上寫作業到深夜。他畫畫,我讀大學英語課一定要讀的小說。那些夜晚,房子裏其他人都睡了,地球似乎停止了轉動,早晨好像永遠不會來臨。
卡門在一天晚上告訴我:“我在和一位名叫馬賽爾的女孩子約會。”
“是馬賽爾嗎?法國人?”
“是的,但她是在美國出生的。”
我在幾周後見到了馬賽爾。她可愛、體貼人,而且有些異國情調。我確信,卡門和馬賽爾遲早會雙雙飛往法國的。我猜得沒錯。不久,我就不停地收到他們從法國各個浪漫之地寄來的明信片。
卡門23歲那年和馬賽爾喜結良緣,並搬家到了費城的東北區。我們隻偶爾在周末見見麵。見麵的時候,我仍然看到他很快樂,充滿朝氣,但同樣發現他對自己一成不變的生活感到焦躁和不滿。他仿佛蓄勢待發,準備騰空而去,追求一份光明而超凡的事業。
那個時候,我在一家公立學校圖書館做低級職員。我覺得自己的前途渺茫而暗淡。幾乎是在絕望的當中,我轉而從事一些簡單的工作。我幹起了木匠活,在自己的店裏開始製作櫥櫃和家具。
後來有一天,卡門對我說,他和馬賽爾要搬到紐約去,這年他25歲。我對他們的計劃並沒有感到吃驚。
“我準備好了,要是現在不去,這輩子都別想去了。”
“到了那裏你有工作嗎?”
“沒有,可是我可以做自由職業者。”
“幹嘛要選擇紐約呢?”
“我是藝術家,而紐約是藝術家的天堂。你為什麼不來?”
我也想把自己當成藝術家,但一直沒幹出什麼名堂來。
“我在這兒過得非常安逸。”我說。
一個月後,我幫卡門把家具往租來的卡車上搬,心裏湧起一股說不清的感覺。卡門有條件去追求自己的夢想,我替他高興。他正努力讓自己的理想實現——我們中的很多人,如果有機會,也會這麼做的。我嫉妒弟弟的勇氣以及他對自己才華的衝天信心。我希望自己更像年頭一點,因為我對自己的期望到頭來總是慘淡地落空。有一個聲音在我的內心說,我缺乏的正是勇氣。他啟程去紐約了我覺得自己就像被拋棄了。他再次攀越了圍牆,衝過危險的地域,可我卻開始把自己遠遠地甩在他的後麵。
在紐約奮鬥了6年後,卡門創辦了自己的平麵設計公司。他在假日裏去坎昆海邊去潛水,到馬拉喀什集市上走訪賣劍的商人和玩蛇者。印有異國風味的明信片不斷地飛進我的郵箱。
與之相比,我到過的最遠的地方不過是羅得島。跟卡門比起來,我感覺自己沒見過什麼世麵,尤其是當他來訪,給我們講述他在紐約的趣事,逗得全家人笑逐顏開的時候,我的這種感覺尤為強烈。
我並無像他那樣的經曆可講,也沒什麼輝煌的成就來與人分享,我覺得自己和他比起來就是一個失敗者。
在我重返大學攻讀碩士學位時,事情開始發生了變化。我時常聽見親友們在私底下議論卡門的婚姻出了問題。不久卡門對我說,他們的婚姻難以為繼。
“我們6星期後離婚。”
“出什麼事啦?”我問。
“那時我們太年輕了,情況在來紐約後就不妙了,現在糟糕透了。”
他顯得十分疲憊。我看著弟弟,心一陣顫抖。
兩年後再次有了新消息。有一天深夜,我的電話忽然響了。“哪位?”
“對不起,這麼晚了打電話給你。”是卡門的聲音。
“一切都還好嗎?”
“不好。”他停了一停,“她要離開我了。”他的聲音悲痛而沙啞。
我知道卡門的第二次婚姻沒到兩年就出現了裂痕,可我沒想到會在淩晨3點聽到這一消息。
“我以前傷過一個人的心,”卡門說,“現在我的心也讓人傷透了。”他說完就哽住了,呼吸沉重。
“聽著,幹嘛不回來同我們一起住幾天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我會的。”接著他又談起自己接二連三的失敗,那些失敗終於導致了今夜的悲劇。
我一直嫉妒他的勇氣,並且認為自己膽小怯懦。這毫無疑問是一個錯誤。當那天晚上弟弟的痛苦刺穿我的內心時,我開始明白,生活不隻是考驗一個人勇氣的戰場,也是人們尋求和接受同情的所在。卡門在掙紮著渡過了艱難的幾個月後,終於從那場婚變中恢複過來。他又把全身心投入到了他的事業,並且開始跟我共度許多的時光。
早在多年前,卡門就在一片充滿各種可能的波光粼粼的水域邊緣站著,一頭紮了進去,使勁地劃,遠離了家鄉和親人,而我隻是下到水裏小心翼翼地劃著。但我也實現了自己的目標,讓自己的才華得到了施展。我開了一家細木工藝店,之後重新回到學校深造,繼而結婚,並且成了大學教授和作家。我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成就了自己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