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過往的經驗,每一次北胡大汗換人,向來都是要向大梁犯關入寇用兵掠奪,以此顯示出新任大汗的武勇兵威,近百年來幾乎都已經成了慣例。夏守仁雖然從未打過仗,但是在大梁的文官係統之中卻號稱知兵。此刻侃侃而談,倒是頗顯得有理有據的樣子。
壽光皇帝端坐龍椅之中,眼睛似開似閡,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的波動,對著夏守仁淡淡地道:“那依夏卿之見,此事又當如何?”
夏守仁躬身答道:“臣以為,此事既是當街相鬥,那便這不過是一場當街鬥毆罷了!此等意氣之爭何須與這等蠻虜一般見識?溫言安撫那北胡使臣一番,求個穩妥也就是了。為天下百姓計,若能化解了可汗換人這段時間的戰火之危,日後等局勢穩定下來,再思徐徐圖之方為上策!”
夏守仁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可是什麼為了天下百姓之類的話人人會說,他這位兵部尚書心中所想的第一要務,卻是如今以李家和九皇子為首的文官們節節勝利,眼看著形勢一片大好。
若是烽火再起,少不得皇上那邊便要啟用武人,說不定蕭洛辰和軍方係統那邊便又有了翻身的餘地。無論如何,這仗是萬萬不可以打的,先定下來個求穩不戰的調子,今天就已經算是勝券在握。
果然壽光皇帝眯著眼睛思忖了一陣,還是點了點頭道:
“夏卿所言,確是老成謀國之道。如今這局麵北胡正缺一個藉口用兵,我們大梁卻正是需要求個穩妥之時。讓理藩院安撫一下這北胡使臣便罷了!倒是今天這事情所涉之人如何處置,夏卿又有何意見啊!”
夏守仁心中一喜,既是要安撫北胡使臣,那自然便需要有人認罪頂缸。他和蕭家鬥了這麼多年向來激進,之前進宮打禦前官司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可是此刻既已取得了全局之勝,反倒顯得不是那麼著急起來。低頭恭聲道:
“那蕭洛辰乃是皇上的門生,如何處理,自有聖意乾綱獨斷。臣不過分管兵部,此事倒是不敢妄言!”
夏守仁擺出一副謹守本分的樣子,壽光皇帝倒是也沒再問,那雙已顯蒼老的眼睛緩緩閉上,似是沉思良久,終究還是長歎了一聲道:
“朕這裏有兩道聖旨,若是夏卿沒有什麼異議,明日朝會上便讓內閣明發了吧。有些事情折騰了這麼久,早晚還是要有個定數,也省得朝中臣子猜來猜去。人心浮動不休,對於朝廷而言總不是什麼好事!”
皇上與大臣討論聖旨明發的內容,這本是首輔大學士才有資格做的事情。夏守仁不由得大是興奮,知道這是皇帝陛下認可了自己做下一任內閣首輔的表示。再從旁邊小太監手中接過聖旨一看,卻忍不住眼神登時一凝。
隻見那聖旨專用的黃綢綾子上寫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吾大梁自開國以來,向以聖人之道治天下,奉行教化,尊禮崇聖,方有天下歸心四方來朝之盛景。今有虎賁校尉蕭洛辰者,狂妄悖逆,於京城金街之上傷及北胡使從,毆鬥友邦貴族。此等徒仗蠻力之舉,視我大梁國體禮規為何物?視我大梁詔於四海仁義王道之名為何物?著逐出天子門牆之外,削內外諸職,交大理寺並宗正府合議其罪。欽此!”
夏守仁心中又驚又喜,這一次果然是陛下默許之事,那蕭洛辰雖然被議罪議過多少次了,可是這一次的聖旨之中,卻是清清楚楚地寫著皇上把他逐出了門牆。
大梁之中最講師道尊嚴,身為棄徒乃是最為人不齒的事情。沒有了天子門生的身份是小,可這是這分明是在告訴朝中諸臣,皇上對這蕭洛辰,甚至是對這蕭家,已經沒有了昔日的聖眷情分!
沒有皇上撐腰,那蕭洛辰便再是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還不過隻是個普通的待罪武夫罷了。便是那蕭家,此刻亦不過是岌岌可危,甚至太子那邊……
夏守仁緩緩打開了另一道聖旨,拿眼一眼之間,卻差點連驚呼出聲,心頭大震之間,之前那一點小小的興奮比起這道聖旨所帶來的狂喜之情,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哪裏能夠相提並論!
之前的一切種種,真的是有一個定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