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部是江大一個極特殊的部門,既歸屬總經理直管,同時也受前廳部業務指導,簡言之,雙重管理。酒店一應大小事務皆由它通過一本厚厚的LogBook直接上報總經理,尤其是事關酒店聲譽的客人投訴。Jenny說它是總經理的耳目一點不誇張,如果沒有相當的權威性和獨立性,許多投訴完全可以在各大總監、經理的打招呼之下化於無形,至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史密斯清楚,要瞞住他一個人並不難,所以才刻意拔高了它的地位,直屬總經辦管轄。考慮它的日常運作離不開前廳部的扶持,也把人事和溝通之類的權利保留在前廳部。
啟東還記得自己第一天調到這個部門時,經理杜嘉陵曾苦笑,“歡迎加入江大唯一一個一國兩製的部門,咱們有兩個頂頭女上司,Jenny和Lily。一個要我們如實寫,一個卻常提示不能亂寫。一仆二主,還是女的,難伺候啦!”
篡改日報內容後果嚴重,啟東忙向杜嘉陵彙報,簡要說明個中原委,“Frank,現在怎麼辦?”
電話裏他大罵道,“誰讓你拿給他看的?不知道日報的第一個讀者隻能是史密斯嗎?任何管理人員要查閱日報必須簽字登記,而且隻能看前一日的,未經總經理審閱簽字的絕不允許有人提前查閱,跟皇帝老兒的奏章一樣。James,你也是江大的老員工了,史密斯信任你才把你調到貴賓部,最後一次警告你,別跟前廳部的人走得太近!否則我馬上把你退回人力資源部。”
啟東哆嗦道,“老大批評得是,下次絕不敢再犯。我也沒想到Gorden會做出這等事來,他才隻看了一小會兒啊,手腳也太快了些。Jenny那邊還在等我回話呢,怎麼辦?如實上報的話可能我們都脫不了幹係,那個Gorden可是總部派來的人。”
這句話提醒了他,此時的杜嘉陵還吃不準金衛國的水深水淺,自己苦熬三年才升到B級二等經理,是江大除總秘Jenny小姐之外晉升得最快的本地人。可金衛國呢,一出場便是B級一等經理,定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孫猴子,沉吟良久後他又道,“算了,事到如今隻有死馬當活馬醫了,想辦法讓客人自己取消投訴。這樣,你想辦法聯係那位客人,把車費賠給他,錢嘛,自然是讓禮賓部出,他盧錚敢說半個不字?我這就給他打電話。”
放下電話,啟東突然想起上回總機房忘記叫早一事。日報的第一個讀者隻能是總經理,絕無他人,難道那事也跟這個有關嗎?他的腦子已變成了一鍋漿糊,完全沒有頭緒,桌上卻響起了電話。
羅漢堂內空無一人,王茜雯抱著簽筒搖了半天,簽條就是不跳出來,一旁的啟東又著急又好笑,“你閉上眼睛,輕抬胳膊,必會跳下一支來。”
嘩啦,大半筒簽掉在地上,王茜雯十分懊惱,撒氣道,“都怪你!站在人家後麵指指點點,連菩薩也不開眼。”
啟東苦笑道,“好嘛,自己弄不來,反怪別人。親愛的大小姐,你急著打電話叫我出來,就是為這個?要不我先回酒店了,還有一大堆事呢。”
王茜雯見他要走,忙扯住他的衣角,哀求道,“好好好,小林哥,又是我不對。今天心情特別糟,前晚又夢見了馬文麗,Julia建議我來此求神問佛,偏偏菩薩也不搭理我。我知道你正在當班,再陪我一會兒吧,就一小會兒。瞧這裏陰深深的,我一個人害怕嘛。要不這樣,你就隨便從地上幫我撿一根得了。”
啟東無可奈何,這個老同學,成天不知在想啥,投訴的事還不見眉目卻被硬拽出來,要不是羅漢寺離酒店近,他才懶得答應。“好好好,隨便抽一支,你說的,下下簽可別怨我?”
王茜雯拚命點頭,“不怪,不怪,就是要借借你的手氣”。
啟東彎腰朝地麵伸出手去,剛要碰到一支簽,突然靈機一動,右手拐了個彎從那剩下的小半筒裏抽了一支出來。“你自己看吧,我真得回去了,萬一Jenny小姐查我的崗,我就完了。”
“她不會查你的崗的,算了,看你心不在焉樣子,先回吧。謝謝你冒著脫崗的風險來陪我。”王茜雯接過竹簽,徑直朝後堂走去。
“他走了?他還以為,哈哈……這個小男生真有意思,當初要不是我讓出位置,豈有他的今天?你的麵子夠大,這個時候也能把他給約出來。”問話之人正是總秘Jenny小姐,史密斯今早回香港總部述職,她閑來無事,便約了輪休的王茜雯出來算命。“Rose,你不會真看上他了吧?就他那條件?除了個子高一點,你沒發燒吧?前廳部一枝花跟一小領班交往,傳出去也不怕姐妹們笑掉牙?”
王茜雯一拳打來,喝斥道,“再胡說,我可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了。喂,半仙,快幫我解解這張簽,像是兩句詩。”
“你敢!”Jenny喝斥道,嘴上這樣說卻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一把抓過竹簽,隻見上麵寫著,“中下,一日觀盡長安花,起看殘月映林微。巧了,有個‘林’字,‘起’字也諧音,我說Rose,是解他還是解你?”
兩天之後,大堂副理台前。
“小兄弟長本事啦?跟哥哥我來這一手?你們貴賓部是錦衣衛,玉皇大帝的親兒子,我就不相信你們永遠沒有求我們的時候!不就六百塊錢嗎?老子賠得起!”盧錚把一疊鈔票扔在大班桌上,氣鼓鼓道。
金衛國在一旁勸道,“算了,你也少說幾句,都是打工的,何必互相為難。我們也不能怪James,那個喬治定是個死心眼,美國農民,為了區區六百塊錢就鬧到天上去?不知道咱中國是發展中國家嗎?連聯合國發展署都來援助我們,富得流油的美國佬還那麼摳門?”
名為勸解,實為擠兌,啟東怒不可遏,當場就想把錢扔回去了,媽的,大不了一拍兩散,讓酒店把三個人都開除了,你們一個業主方的,一個總部來的,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正欲發作,卻被杜嘉陵一把按住,“金經理說得對,是那個美國人不識相,太較真。幾百塊錢解決了一個大投訴,大家平安無事最好。史密斯也是愛麵子的,此事到此為止吧。”
盧錚哼了一聲,朝金、杜二人白了一眼,“看在兩位B級經理的份上,我就算了,誰讓咱隻是個C級呢?官大一級壓死人啦!”
杜嘉陵心裏暗罵盧錚囂張,幫你擦了屁股還不識相,若不是金衛國親自打電話遊說,那個鳥客人會撤消投訴?總部投訴一經查實,當事人立即除名,這是湯森的天條。嘴上卻和和氣氣道,“錚哥,你少說兩句會口臭嗎?但凡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才出這點血?得隴望蜀可不是你的風格。”
盧錚何等聰明,馬上一臉堆笑,直挺挺地鞠了一躬,抱拳道,“二位的大恩大德,小弟先記下了。”
啟東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忍不住拍案而起,突然桌上的電話響了,“我是Jenny,史密斯小姐不見了,貴賓部速派人到一號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