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盛唐大酒店四十九樓的雲裳閣行政咖啡廳可輕易俯瞰整條星漢街,一條通衢大道由東至西而來,在酒店大門外嘎然而止。南華市地處改革開放的前沿,其最繁華的星漢街號稱“中國酒店之街”,雲集了數十家三星級以上的酒店,其密度之大堪稱中國之最,其中掛牌五星級達七家之多,由街頭至街尾不足十公裏的街道兩旁依次排列著:九州、天宇、蟠龍、銀海、國大、旺角、盛唐,當地人稱“星衢七星”。
天氣不錯,能望見遠處的崠山,鬱鬱蔥蔥的丘陵如一道天然屏障守護著市區的東北角,傳說那裏曾發生過決定當時中國命運的宋元決戰,民族英雄文天祥兵敗被俘,留下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詩句。
我沒時間去拜謁那塊刻有詩句的石碑,口中常念叨的卻是“九天蟠銀國旺盛”,七家還嫌不夠多嗎?第八家已開始籌備,崠山北麓,荔池之畔,來者是我的老東家,麗日,不知傅老板該作何感想?當年的江都,麗日與湯森兩家PK已鬥得慘烈無比,如今七家混戰未知誰能最後勝出?待會兒怕是要找我商量這事。
轉眼一年了,這座本不屬於我的華南小城卻讓我達到了職業生涯前所未有的輝煌,都是因為一場災難和一次危機。
一年前,王慶渝運籌已久的“收網計劃”以大勝而告終,在武警部隊的配合下,警方一舉摧毀販毒集團在江都經營多年的老巢——芙苓莊園,繳獲海洛英數噸,擊斃負隅頑抗的周疤子以下大小毒販十餘人。盤踞西南三省的販毒集團從此元氣大傷,在沒找到新的代理人之前,警方暫時高枕無憂。
幾任局長都未完成的心願竟被他畢其功於一役,多少人曾為之付出心血乃至生命。“我們贏了,贏得如此漂亮!毒瘤就此斬斷。”沈衝望著牆上公安部授予的錦旗,連發了幾天的感慨。
可是王慶渝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一位戰友永遠地離開了他。秦建華,臥底走私集團十年之久的傳奇英雄,在黎明即將來臨之前卻因公徇職。
“對不起,我沒能圓滿地完成任務,一念之仁啦,一己之私,”彌留之際,他嗆著鮮血向王慶渝懺悔道,“也許是長年的富貴生活磨滅了人的心智,我不想以後再過著領一份死工資的平凡生活,嫂子、侄兒為我們兄弟倆擔驚受怕許多年,從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我原是不想你們關掉江華企業……”
王慶渝一直猶豫是否將秦建華向阿峰通風報信一事上報,他已自食其果,為他留個好名聲吧!凡人皆有私念,一念之差鑄成大錯。怪隻怪阿峰太狡猾,寧舍周疤子一幹人的性命,也要除掉隱藏在販毒集團內的秦建華,太狠毒了!毒品被警方收繳了可以再販運,打手沒有了可以再培養,可內患不除,寢食難安,難道我的“收網計劃”正中了對方的“反收網計劃”?
王慶渝不敢再想,算了,副局長之位已在向我招手,泄露秦建華的事必是自毀前途,那才是笨蛋到家了。反正也沒人知道,就讓他把秘密帶到天堂吧!
秦家兩兄弟都獻出了生命,我們還能說什麼?
不過,建華死了,以後我們再難掌握他們的動向,唉——這個人啦!看在你曾為朱越擋子彈的份上,我就為你留一個清白之身吧,王慶渝終於拿定了主意,“你與紅軍的媳婦安心地去吧,我會讓啟東他們照顧好曉峰的,他是你們秦家唯一的後人。我明白,你的身份已徹底暴露,芙苓莊園的帳定會算在你身上,他們必會伺機報複,江都再不能留了,我讓林啟東把曉峰送到南方去投靠你的老戰友吧,反正他也是搞酒店的。”這是他留給秦建華的最後一句話。
離開江都非我所願,可為了兩位秦哥,為了跟毒販打過照麵的朱越,我隻得悄然離開,連離職手續都由毛暉一手操辦。再見了,江都,我的故鄉,希望有一天能平安回來。
“又在想他嗎?”不知何時傅盛梁已推門而入,他就是秦建華的老戰友,盛唐大酒店董事長兼總經理,一年前我南下時投靠了他。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打開茶幾上的電動功夫茶具,動作麻利地沏起茶來,見我走過來幫他整理杯碟,抬眼道,“有個事,想聽聽你的意見?”
“傅大哥有什麼事盡管吩咐,不必客氣。”我把小方巾遞給他擦手,粗大的拇指上隱約可見戰鬥留下的傷痕,他常笑言,那是老山的紀念,老兵的榮耀,沒上過戰場的士兵不是真正的士兵,沒掛過彩的戰士不是鐵血戰士。這根拇指是醫生幫我接上的,多虧建華在戰壕裏找到了它,不然,嘿嘿,就殘廢了。不過有失也有得,每次台風來臨之前,關節炎都會提醒我做好一應準備,免得吹壞了酒店的玻璃幕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