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二三(1 / 2)

清初十歲那年來到青府,成了府裏的丫頭。前塵往事如隔了一層霧般,已然記不清。她生的水靈,被太太看中。太太那會因為身子弱,一直沒能有個孩子,見她恬靜稚嫩,對她多了些喜愛,便留在身邊端個茶什麼的,最多不過照看一下熬中藥的爐子。老爺想要孩子,便娶了二太太。太太的病便更重了,左右挨不過那年冬天,去了。清初那時十三歲。太太這邊的院子漸漸寂落起來。

二太太是一個大戶人家,很有些脾氣,雖然家道中落,也不減半分。前陣子得了小少爺,越發得老爺器重,這會正攆著太太這邊廂的人,老的都打發去養老了。她無親無故,為了留下來,也不好守著太太的院子,便聽從安排。

夏天這會,老爺家來了客人。是二太太的二個弟弟,讀大學放假了,又臨近畢業,來姐夫這裏玩耍,順便托點事。兩個少爺似的人物,需要照應著,清初是個閑人,便被二太太調了去。二太太有一雙標致的丹鳳眼,狹長上翹,嫵媚又帶點高傲,然而盛著凜冽的眼神,瞅著也更寒人。二太太抬著下巴,身子倦懶著,靠著桌子,靠著椅子。清初略低著頭,垂下眼簾。齊劉海,尖下巴,白皙的皮膚,很乖巧的樣子。然而隻是為了掩住眸光中的清冽。清初很早便知道自己的眼神是藏不住東西的。她總是沉默著很少與人交往,然而也知道很有些人不喜歡自己的眼神。漆黑的平靜的注視,似乎要將人看穿,又似乎根本沒在看你。主子覺得是冒犯,周圍的人也覺得她的個性不討喜。廚房的吳老媽就說:“這丫頭長得怪水靈的,就是愣,不活潑。”甜嘴討巧的丫頭總是有的,而她這些年呆在太太那兒,麵容更清秀了,眸光也更顯淒清,“過了病氣”,有點“邪”。

二太太不太愛見她,她也知道,舉止更顯拘謹。那高調子又沙啞的聲音吩咐她幾句便回內屋了。她站著。斜對麵是二太太的母親。原是位姨奶奶,很不受重視。跟了女兒來這裏,也不太被女兒待見,因而性子是溫和帶點怯弱的。她稍嫌囉嗦的囑派,想拿捏些架子然而有些畏縮與不自在。清初的眼神像午後的陽光從窗欞裏斜射出。軟軟的發絲乖巧地倦在她的耳前,長睫毛間或一顫。

“是,老太太,清初知道了。”她福了福身後微微抬頭。老太太卻突然輕鬆下來了,衝她和藹的笑著又道起了一些家常話,內屋裏傳出一聲沙銳的“媽”,打斷了老太太的話,老太太訕訕收口。清初便退了。

二位少爺是傍晚時分才到的。清初整理好房屋便在門外候著了。照規矩,喚了聲“大舅老爺,二舅老爺”,她的聲音像絲線,細而不斷,又輕飄飄的像柳絮四處遊飛的春日。

來的便是二太太的兩個弟弟。大的是餘洪宗,小的喚餘洪祖。大的持重,小的鬧些。餘洪祖兔子一樣蹦出汽車後,隨眼一瞄,眼神便鎖在清初身上——泛白舊式旗袍,水藍邊,不施脂粉的白淨麵龐在太陽餘光中,泛著水嫩柔和的光——一時驚呆了,待聞一聲“二舅老爺”才回過神來,心裏一時在聽見這輕柔聲音而愉悅,一時又為這“二舅老爺”而不是滋味。他便上前道,

“你剛才叫我什麼?”

清初微微受驚,又重複一邊方才的話。

“大舅老爺,二舅老爺。”她的聲音依舊柔和,但略微加重了些。是加重了一片柳絮的的重量嗎?他不禁好笑,卻不放過她。

“你到底是叫我大舅老爺呢,還是二舅老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