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茗覺得自己背上好像已經燒起來了一樣,空氣灼熱窒悶,她呼吸得艱難,喉嚨很痛很難受,想著自己可能馬上就要死了,她忍不住有一點點怯弱地往前進了一步,二哥卻好像發現了一樣,回過身驚慌地大叫……
她聽不到了。
她很難受。
方茗想,好吧,就這樣,就這樣,去爹娘身邊吧,雖然對不起二哥,可是她真的真的很軟弱,她不想沒了爹、娘、大哥、大嫂、還有小寶,她不想孤孤單單地活著……
二哥,對不起。
阿茗,阿茗不能再陪你了,阿茗要去找爹娘……
她捂著胸口費力地咳著,看著二哥發了狂一樣衝過來,笑,眼前的火光慢慢地淡去,然後,一片漆黑。
*
徐懷安回房的時候,毫無意外地在回廊上遇見了形容頗憔悴的方祺。徐家在徐懷安中狀元之前都還是一個小家族,跟方家是世交,這個時候收留無依無靠的方家兄妹,也算有情義。此時在這裏看見方祺,徐懷安心裏也早有準備。
“徐少爺……”
“二哥,還像以前一樣叫我‘懷安’吧,好久不見,別生疏了。”小時候常跟方茗一起玩,也隨著她喚方祺“二哥”,日子久了懂事之後,也都沒有改口。“二哥,進來說話吧。”
“嗯……”方祺跟在他身後進了廂房,低頭飲了一口茶,顯然猶豫了一下,才頗為艱澀地改口道,“懷安,你大概也已經猜到了吧,我今日來,的確是有一事相求。”
他當然知道。
方家那麼一場大火,前院的綢緞莊,後院的宅子都給燒得幹幹淨淨,除了當時出門未歸的方祺方茗和丫鬟車夫,再無他人逃出。因為燒的太過幹淨,所以即使有衙門調查,也什麼都沒查出來,都說是天幹物燥,廚房不小心走水了,當時天色又晚,方家人都睡下了,也就沒來得及逃出。
徐懷安在心裏歎了一口氣,這件事對方茗方祺的打擊顯然不止於此,火災當日,方祺帶著妹妹一起衝進火場,後來……唉,不管從哪個身份出發,他都不希望看見兒時夥伴落到這種進退維穀的境地。
“二哥請說,能幫的懷安一定盡力,決不推辭。”
“我……”方祺欲言又止,原本年輕英俊的臉上幾乎找不到前幾日徐懷安見他時的風采,滿是胡渣和憔悴之色,看來方家一朝俱滅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我想拜托徐少爺,幫我把阿茗送到京城我大嫂的娘家去!雖然知道這樣不合乎情理,可是我身無分文,也無一技之長,如今身體又有了殘疾,他日走南闖北,實在不願阿茗跟著我吃苦受罪,所以懇請徐少爺能幫我這個忙!方祺將來定當——”
他說著,便要撩袍拜倒,徐懷安正待伸手去扶,卻聽得門口脆生生一句女聲,一句話就點住了方祺的動作——“二哥,換點新鮮的詞吧,這樣的‘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的話,你妹妹我都聽多了聽膩了。方祺,出息了啊,想丟下我,自己一個人跑了,嗯?你倒是有這膽子!”
徐懷安聞聲望去,方茗站在廂房門口,衣裳貞潔,表情安定平靜,笑容恬靜,甚至透著幾分調侃,不看他,隻看著他麵前錯愕的方祺,徐懷安默然地將人扶起,退後一步,不再言語。
“阿茗,你……什麼時候醒的?大夫怎麼說?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方茗那日在火場裏吸入煙塵太多,傷了喉嚨,窒息昏迷,一連昏睡了兩天,沒想到那麼湊巧就在這個時候醒了。
徐懷安端著茶杯默默路人化,留時間那兩兄妹時間互通消息互相安慰,方茗有很久沒來過徐府裏的這間廂房了,以前她總是愛來這裏找他,現在她就站在門口,即使病後無力,也始終不肯再踏進一步。
男女大防。
……嗯,大概是喝茶喝得有點多,才又引出了懷舊的心思吧。
徐懷安默然,端著茶杯有些躊躇,恍然發覺自己竟忘了待客之道,起了身正欲開口邀客進房,方茗又是一聲驚痛的呼喊,生生定住他的腳步,“二哥!你的手!你的手這是……二哥!告訴我,我昏過去之後出什麼事了,為什麼你的手會——”
當日在火場,方茗一暈自然沒了感覺,她卻不知自己暈的當口,一根橫梁恰好被燒斷向她砸來,方祺為了救她,左手被橫梁砸住,廢了經脈,從此……
那女子眼圈紅紅,眼淚要掉不掉,隻管追問男子傷勢,上下檢查他身上是否還有別的傷處,全然不管他人目光。徐懷安目不轉睛看了半響,想起小時候那個蠻橫的女娃娃,心底滋味難辨,不由歎出了聲。
也難怪人家說,人生若隻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