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全生
一隻蝴蝶在巴西扇動翅膀，有可能在美國的得克薩斯州引起一場龍卷風。
我來到一所監獄，準備以在押犯人為對象，探討、研究犯罪起因，為撰寫畢業論文搜集材料。監獄管理人員見我是警官學院的研究生，進行犯罪行為學研究的，大開綠燈，把我引到了死囚牢。
隔著鐵窗，我見到了一個即將被執行死刑的搶劫殺人犯。
死囚才二十多歲，與我相仿年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乏感慨悔恨。然而，他對死刑判決毫無怨言，自稱“罪有應得”。吸了一支我遞進鐵窗的香煙後，死囚淚流滿麵，傾訴了自己從小偷小摸開始，漸漸地貪欲越來越旺、膽子越來越大，最終發展到搶劫殺人的全過程。
當我問他“小偷小摸”的起因時，這個讓人憐憫的死囚講起了一段往事：
他剛上初中時成績很好，後來不知不覺染上了“網癮”。他當時住校，白天老師盯得緊，就常在夜裏宿舍熄燈後，獨自到校外過“網癮”。男生宿舍有院子，熄燈後院門就上鎖了。為了爬出兩米多高的“圍城”，每次他都從宿舍帶張凳子，放在很少有人涉足的後院圍牆下，踩凳子爬上牆頭，抱著牆外的一棵樹滑下去；玩到淩晨再爬樹上牆，兩手扒住牆頭，憑感覺踩到凳子，然後攜凳子悄悄返回宿舍。
那天玩盡興後，他照例從校外爬樹上牆，兩隻手扒著牆頭，身體懸空，用腳去“摸”凳子，但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腳怎麼也“摸”不到凳子。從這個地方翻進翻出不知有多少次了，可謂“輕車熟路”，可這一次兩腳怎麼就“摸”不到凳子。最後他實在支持不住。鬆開兩手，跌倒在漆黑一片的院牆下麵。還不等他爬起來，一道手電筒的光柱就射到了他臉上，同時響起了班主任老師嚴厲的嗬斥：“跟我到辦公室！”
他這才意識到：老師發現了自己的行蹤，並抽去了凳子，自己被老師生擒活捉了。當晚挨訓不算，第二天，他又被迫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反省檢討。更有甚者，之後學校為“殺一儆百”，在全校師生大會上出他的醜……他沒臉繼續讀書，開始瞞著家人逃學，逐漸接觸了社會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他最後說：“要說，班主任老師最初的做法也是為我好，可是，正是那件事，成了我走向墮落的分水嶺！”
聽完死囚的話，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我竟然與他有著幾乎相同的經曆——
上初中時我同樣染上了“網癮”；夜裏宿舍熄燈後，我也常用同樣的辦法爬出“圍城”……一天，我照例從校外爬樹上牆，兩隻手扒著牆頭，身體懸空，用腳去“摸”凳子。可凳子沒“摸”到，卻“摸”到了一個有些發軟的物體。踩著發軟的物體剛跳到地上，我耳邊就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夜深了，快帶凳子回宿舍，休息吧！”
——那是班主任老師充滿愛撫的聲音，如同父親送行時的囑托；那是一個即將退休的老教師的聲音，如同爺爺的諄諄教誨！
我這才意識到，我是踩著老師的肩膀落到地麵上的，眼淚“刷”地一下湧出了眼眶。我在心裏喊：老師你狠狠訓我吧！可是沒有，老師背著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第二天上課，我仍在期盼著班主任老師的訓斥，但是，老師一如既往講他的課，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
我從此戒掉了“網癮”，專心致誌讀書，終於圓了大學夢……
離開監獄很久，我的心仍顫抖不止。顫抖來自《混沌學》中的一句話：“一隻蝴蝶在巴西扇動翅膀，有可能在美國的得克薩斯州引起一場龍卷風。”
——命運的龍卷風，把我吹到了研究生院的殿堂，卻把另一個青年吹到了生命的盡頭；而這兩陣方向不同的龍卷風，竟然源於兩個微不足道的“蝴蝶翅膀”的一次輕微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