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魯托斯作為貫穿全劇的中心人物,莎士比亞對他的態度是複雜的,這集中體現在塑造這一人物性格的複雜性上。因而有人稱勃魯托斯是“胚胎狀態中的哈姆萊特”,理由是:他們都經常遊移於思想與行動之間,他們的頭腦中都充滿了矛盾,一方麵想要鬥爭,一方麵又不希望流血,這致使他們精神狀態憂鬱延宕,往往錯過了鬥爭的時機,最終導致個人的悲劇。從這部戲劇開始,莎士比亞漸漸認識到了人文主義理想與複雜矛盾的現實之間的懸殊與差距,這一主題以後又延續到了他的成熟的悲劇作品之中。這預示著,莎士比亞不久將會以早期樂觀主義的淺陋中破繭而出,脫胎換骨成為一名批判現實主義作家。
悲劇《裘力斯·愷撒》的確在許多方麵為《哈姆萊特》奠定了基礎,比如《哈姆萊特》與這部“羅馬悲劇”一樣也是在陰暗凶險的背景下發生的。在《裘力斯·愷撒》中,莎士比亞對這個曆史事件的看法是,勃魯托斯的初衷是正確的,但他的行為是錯誤的,那麼怎樣鏟除統治著這個混沌世界的專製邪惡勢力呢?莎士比亞深入地思考這個問題,結果寫出了《哈姆萊特》。
此劇中,莎士比亞展現在我們麵前的自然不是古羅馬的民眾,而是文藝複興時期的倫敦市民。在兩個世紀之交、反動勢力日益猖獗的黑暗年代裏,莎士比亞認識到倫敦的人民群眾雖然開始萌發不滿情緒和反抗意識,但他們還是一支沒有組織、沒有合格領導人的社會力量。在英國的劇作家中,莎士比亞是第一個把人民群眾作為一種現實的政治力量而加以表現的人。
據記載,《裘力斯·愷撒》是莎士比亞親自組建的“環球”劇場上演的頭一出戲,自上演以來,一直是倫敦觀眾喜愛的一個劇目,並不斷上演,直到1642年劇院被封閉為止。這部戲受歡迎的程度,我們可以從詩人昂那德·狄格斯那裏得到佐證:“我看到,當愷撒出現、勃魯托斯和凱斯卡拔劍相向時,觀眾欣喜若狂!他們心醉神狂地離開了劇場。”不僅島國本土的人民喜愛此劇,它在歐洲大陸也得到了觀眾的垂青。1599年9月21日訪問英國的一位瑞士醫生托馬斯·普拉特在日記中寫道:“午飯後兩點左右,我和朋友過河,到一個有草屋頂的劇院中,看一出描寫裘力斯·愷撒——羅馬第一個皇帝的悲劇。其中出場角色至少有15人,演得都十分精彩。劇終時,他們按習俗跳起了極為優雅的舞蹈。”可見莎士比亞早期創作的悲劇,搬上舞台後風采不亞於他的喜劇和曆史劇,這不得不使人讚歎莎士比亞的天賦與才能。
綜觀莎士比亞16世紀90年代的所有作品,我們首先看到的是,這些作品就總體而論都洋溢著蓬勃的生機,生活中的矛盾衝突都得到了較圓滿的解決。
莎士比亞戲劇創作的第一個10年可謂碩果累累,共有10部喜劇、10部曆史劇和3部悲劇,以及100多首十四行詩和兩部長詩,這對他個人而言可以說是沒有浪費才華和虛擲光陰的明證,那麼他的這份辛勤耕耘在當時的文壇是否換來了相應的榮譽和聲望呢?
1597年,一個叫佛朗西斯·米爾斯的人來到倫敦,他曾在劍橋大學獲得學士學位,在牛津大學獲藝術碩士學位。來到首都後,他被濃鬱的文化氣息感染了,目睹文學界一派百花齊放,爭奇鬥豔的景象,他決定把這一切都記錄下來。1598年,他出版了一本小書叫《智慧的寶庫》,對整整300年間的英國文學——從喬叟到斯賓塞作了客觀的概述。雖然在這本書中米爾斯沒有表現出任何才華,他的觀察力淺薄、行文平板,但這部作品卻有相當的史學價值,因為他搜集了許多作家的珍聞,並熟悉當時文壇的動態。此書出版不久,米爾斯就離開了倫敦,到外省某地當了一名牧師。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當年的一本小冊子使他名留千古。
米爾斯這部著作中關於莎士比亞戲劇活動的評述是最有價值的一部分。他說:“正如普勞圖斯和塞內加被認為是羅馬最優秀的喜劇家和悲劇家一樣,莎士比亞在這兩種演出的戲劇類型上都被看做是英國無與倫比的作者。喜劇方麵,足資證明的是他的《維洛那二紳士》,他的《錯誤的喜劇》,他的《愛的徒勞》,他的《皆大歡喜》,他的《仲夏夜之夢》,以及他的《威尼斯商人》;悲劇方麵足資證明的,是他的《理查二世》、《理查三世》、《亨利四世》、《約翰王》、《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和他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米爾斯在曆數當時優秀的詩人時,提到了斯賓塞、德雷頓、莎士比亞、布雷頓。接著,他又公布了悲劇作家們的排行榜:“這就是我們優秀的悲劇作者:貝克赫斯特勳爵,劍橋的萊格博士,牛津的伊德博士,《統治者之鏡》的作者愛德華·菲裏斯碩士,馬洛,比裏,約頓,基德,莎士比亞,德雷頓,恰普曼,戴克,本·瓊生……”最後,莎士比亞的名字再次被提到,米爾斯稱他是“我們中以最熱切的感情對不幸的愛情灑一掬同情之淚的人。”
從米爾斯對莎士比亞的評論中,我們注意到他沒有把莎士比亞列在知名作家總目中的首要位置上。在作者人名錄中,米爾斯顯然是根據每個人的名望地位而非才能成就來排列的,先是有爵位的作者,後是有學位的作者,最後才是沒有任何頭銜的作者。
莎士比亞在當時僅僅是一名紳士,而且也沒有大學學曆,自然要被歸入第三類作者了。但當米爾斯評論諸作家的藝術成果時,莎士比亞脫穎而出,被給予了最高的榮譽。莎士比亞不僅被與普勞圖斯和塞內加這兩位世界最優秀的劇作家相提並論,而且還被特別強調多才多藝、兼收並蓄,在喜劇和悲劇方麵都是無與倫比的。米爾斯的評價證明,莎士比亞在創作了第一批劇作之後,就已被認為是最卓越的劇作家了,並與公認的古代戲劇大師不分軒輊。
米爾斯之所以被後人銘記,是因為他作為第一個承認莎士比亞天才的人,能夠無視莎士比亞卑微的社會地位,誠實客觀地給予他公正的評價和讚譽。1598年,當米爾斯的這本書問世時,莎士比亞已經34歲了,他以自己天才的創作向世人證明了他是“惟一震撼舞台的人”,此時一定再也沒人敢貿然稱他是“暴發戶式的烏鴉”了。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莎士比亞是一個自尊心、好勝心極強的人,是一個很有誌氣和骨氣的人,正是這種不肯服輸的硬漢精神造就了他,使他從一個現代俗稱的“打工仔”一躍成為文學巨人。
幾百年來,雖然各個不同的民族都用各自的語言讚美過莎士比亞及其天才創作,但同時代人中同行的評價應當是最有說服力和最有價值的。1599年,約翰·韋弗出版了《舊樣新式短詩集》,其中有一首“致威廉·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對莎士比亞早期的文學成就給予了生動而貼切的讚美:
“舌頭流蜜的莎士比亞,當我看到你的作品,我敢發誓是阿波羅而非旁人寫的它們,它們玫瑰色的容貌,金絲織的衣裳,它們的母親據說是天上生的某個女神;玫瑰臉頰的阿都尼,頭發是琥珀的顏色,白嫩而火熱的維納斯想引誘他愛她;貞潔的魯克麗絲衣衫像處女一樣潔白,傲慢而好色的塔昆一心要汙辱她;羅密歐、理查……還有更多我不知其名,他們甜蜜的舌頭和吸引人的美麗,表明他們是神明(雖然名分上他們不是),因為成千上萬的人起誓做他們忠實的信徒:
他們,莎士比亞的孩子們,在愛情中燃燒,去吧,同你的文藝女神生出更多的神裔吧!”
八、四大悲劇
人到中年,隨著見聞閱曆的增多,會漸漸參透許多人生的真諦,對於莎士比亞來說亦是如此。在感受到人間的世態炎涼之後,在目睹了父親臨終的掙紮之後,莎士比亞深切地體味到古希臘詩人荷馬的一句醒世名言:“人類的命運是受苦與死亡。”但痛苦這把犁刀一方麵會割破人的心,另一方麵又會掘出生命的新的水源來。人間的苦難使莎士比亞更加堅定地選擇了創作悲劇的道路,1601年後的七八年間,他寫了大量的悲劇,因為這種體裁更適合於揭露社會罪惡,對現實問題進行探索和思考。莎士比亞這一時期的悲劇比前一階段的同類作品更加成熟,主要寫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還塑造了一批具有人文主義理想的正麵人物,描寫了他們所代表的先進力量與現實中強大的邪惡勢力所進行的悲劇性的鬥爭,以及他們的毀滅。莎士比亞悲劇具有緊張激烈的矛盾衝突、激動人心的藝術力量和不朽的藝術價值,其中最著名的《哈姆萊特》、《奧賽羅》、《李爾王》、《麥克白》,合稱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