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周天才悄悄地敲開我們的房門。叮囑我們帶齊東西後,為了防止開客廳門會吵醒父母,他躡手躡腳地領著我們從房間窗戶跳到後院,再悄無聲息地繞過兩位老人的房間,來到天井。
在院子裏,他輕輕喚了一聲“阿花”,小母狗不知從哪兒突然歡快地躥了出來。周天才示意了一下,小母狗立刻不聲不響地走到那一坨東西們前,喉嚨裏低沉地嗚嗚幾聲,被叫醒的動物們都害怕地紛紛讓路。周天才走到稻草堆裏,從中扒出幾件行李,往身上一背,用手勢招呼我們出了門。
無聲地離家後,周天才引領我們在午夜無人的街道上朝著一個方向一路狂奔,時不時還得避開巡街的公差。當我們東躲西藏地來到一個偏僻的角落時,一絲曙色已經在天邊的曉風前卷舒開來。
周天才擦了擦頭上的汗,喘著氣指向一段倒塌的圍牆說:“翻過這堵牆,就是梅幹鎮外的梅山。我們等不及開城門了,就從山上走。從這裏往東翻過梅山,能到通往中原的一條棧道。走過那段棧道大概要花一天的時間,然後我們轉入官道。那時候,你們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琉璃擔心地問:“那你要去哪。”
周天才抬頭看看天色,說:“這個到時再說,天快亮了,快走!”
跟著他,我們花半天翻越梅山,到棧道旁歇了一會兒重新上路,夜裏也冒險不停,終於在第二天中午來到那條可以直通湘南的驛道。
在路口,周天才幫我們找了一輛車,談妥價錢後,他親自將我們送到車上安頓好。我忍不住問他:“那你自己怎麼辦?”
他再一次檢查了我們的行李放置妥當,才看著我們,再次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本公子風流倜儻……”
“周天才!”琉璃一聲喝。
他聞言挑挑眉,籲了一口氣:“我有個青梅竹馬的玩伴,幾年前離開了我,我想去找她。”
“她去了哪?”
“就是我不知道所以才要去找啊。她六歲就搬離梅幹鎮,天南地北,哪裏都有可能吧。”
琉璃好奇:“你為什麼要去找她呢?”
“因為我答應過要娶她啊。”他順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裏,“大丈夫要言而有信。我知道她一定會等我的,所以我不能失約。”
我:那你之前的那些樣子……
他:都是做給別人看的,不然怎麼可能撐到現在都沒姑娘願意嫁給我呢。
這時車夫大聲吆喝著,車開了。
離別時刻,我把一個小掛墜塞在他手裏,大聲說:“我叫方易,她叫常琉璃。如果還能再見,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奔馳的馬匹把我的聲音越拉越遠,直至和視線一同消失在騰起的黃色塵埃。那個亞麻色的身影漸漸模糊於這個夏日的午後,燦爛的陽光有些刺眼。我分不清讓我們落淚的,到底是洶湧的熱浪,還是也許此生再也無緣相見的悲傷。
琉璃抱住膝蓋坐在車裏,手指不停搓著襴衫上的提花,撅著嘴不說話。我心裏也不是滋味,但很想說點什麼。想了半天,我問琉璃:“你在想什麼?”
琉璃這時已經改為戳自己的膝蓋,眼神迷茫地看我:“以後,我們會一直要經曆這種難受的別離麼?”
我神情一黯,但還是努力笑著說:“江湖嘛,別了老友,又結新朋。走到哪都是相識,不挺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