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4

祝你生日快樂

那是一個陰冷的早晨,街上的行人不多。他駕駛著灑水車,在小城的街道上忙碌地灑水。他想早早地將第一條街道都灑完水,因為,今天是他女兒12歲的生日。他還要到水產品市場上去買魚買肉,到農貿市場上去買一些青菜,還要趕在11點之前去蛋糕店,取回他昨天給女兒訂做的生日蛋糕。女兒是很喜歡大蛋糕的,喜歡插上七彩的蠟燭,在燭光搖曳中鼓起她的小嘴,輕輕地吹滅那些象征她自己年齡的小蠟燭。女兒說:“爸,別看你是駕灑水車的,可我知道你其實就是一個環衛工人,我的生日,咱就不去什麼大酒店、海鮮樓了,節儉一點,做幾個菜,買上一個大蛋糕在家裏過就行。”他真為女兒的懂事高興。他想,自己把這最後的幾條街道灑完,就騎上車去買菜,去蛋糕店取蛋糕。

他的灑水車上有十幾種音樂,平常的時候,他會一盤一盤地換磁帶,讓不同街段上的市民們聽到不同旋律的音樂。可今天不同,今天是女兒12歲的生日,他要一路上都放那曲《祝你生日快樂》,他要把女兒生日的快樂灑到這個小城的每一條街上和路上,讓整個小城都沉浸在女兒的生日快樂中。要知道,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灑水車司機,能給女兒一個意外驚喜的,也許就隻有這一點點便利了。

他合著節拍輕哼著那首《祝你生日快樂》。灑到一條街道時,一個小男孩突然攔住了他的灑水車,任憑他怎樣示意,那個小男孩還是一點都沒有讓開的意思。那是一個隻有六、七歲的小男孩,衣衫襤褸,一隻腳穿著鞋子,而另一隻小腳丫卻赤裸著。小男孩的小臉上浮著一層灰灰的煤灰,隻有小小的牙齒和瞳孔能看見一點白色。他放慢了本來就很慢的車速,隔著駕駛窗的玻璃,再三微笑著讓小男孩讓開,但小男孩就像沒有看見似的,隻是向他灑水車駛過的那條街上張望著。這時,街道兩旁的行人們都停下腳步,好奇地望著他的灑水車和那個攔車的小男孩。

他停下車來,但他並沒有關上車上的音樂,《祝你生日快樂》的旋律仍然在徐徐地飄蕩著。他跳下駕駛艙,快步走到小男孩的身邊,他想這個小家夥或許是個聾子,什麼都聽不見呢。他走到小男孩的身邊,彎下腰去,摸著小男孩的頭頂笑眯眯地說:“小家夥,站在路邊好嗎?叔叔還要灑水呢。”

小男孩看了看他,又朝遠處張望了一下,懇求地說:“叔叔,你能再稍等一會兒嗎?我已經追著你的灑水車跑了兩個街區了。”

“你追灑水車幹什麼呢?”他問還不停喘著粗氣的小男孩。小男孩說:“叔叔,灑水車的音樂真好聽,是《祝你生日快樂》。”他笑了說:“就是為了追著音樂聽嗎?”小男孩點了點頭,又很快搖搖頭:“是因為想讓我媽媽聽,叔叔你知道嗎,今天是我媽媽的生日!可我沒有什麼禮物送給她,我就想送給她這一首歌,我知道的,許多人過生日都放這一首歌。”小男孩又瞪著他又黑又亮的小眼睛懇求他說:“叔叔,能請你再等一會嗎?我想我媽媽馬上就趕上來了。”

送給媽媽一首《祝你生日快樂》?他望著眼前這個汗津津的小男孩,一股熱熱的東西在心裏洶湧上來。他想起自己還要買魚買肉,還要去蛋糕店取生日蛋糕,但他還是微笑著對期切地望著自己的小男孩說:“小家夥,祝你媽媽生日快樂!”小男孩聽他答應了,高興極了。

一會兒,他果然看見了一個婦女向這邊匆匆跑來。近了的時候,他看見那婦女的衣服很襤褸,跑的時候,她身上被風揚起的布片就像一麵麵小旗。他微笑著對那婦女說:“祝你生日快樂!”

婦女驚愕了,但轉瞬就滿臉幸福地緊緊摟住那個小男孩笑了。他跑向駕駛室,把音量開得更大些。頓時,滿街都是《祝你生日快樂》的幸福旋律。

他走到街邊的小商店的公用電話亭邊,打電話告訴妻子說,自己現在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耽誤一下,讓妻子代他去買菜和蛋糕。商店的老板問:“那小男孩攔你的灑水車幹什麼?”他說:“小男孩的媽媽過生日,小家夥沒有什麼禮物,他要送給媽媽這首《祝你生日快樂》。”

“哦?”店老板頓時呆了,但馬上熱情地跟他說,“太謝謝你了!”似乎那個男孩就像是店老板的孩子。

當他駕上灑水車走的時候,街兩邊許多賣音響的商店裏都飄起了《祝你生日快樂》。他的眼濕濕的。他聽見,似乎街邊的許多地方,都在播放《祝你生日快樂》,仿佛今天整個小城都在祝福生日。女兒今天肯定會接受這個意外的生日禮物的,這是一件多麼讓人難忘的禮物啊。他的灑水車徐徐向前行駛著,像灑下一片清涼的水一樣,也同時播灑下了一街幸福的《祝你生日快樂》。

他覺得,這是全世界最動聽、最迷人的旋律。

贈人玫瑰,手留餘香。滿街的“祝你生日快樂”歌曲,不僅會使小男孩感動,就是那些播放者也會心生感動吧!其實這隻需一小步

明天,我一定能買一張機票飛向天涯海角;但是,明天,我不一定能抵達對門客廳的沙發。永遠有多遠?就有我到對門的客廳那麼遠。

在這幢樓住了近兩年,但是,即使我的對門,也令我感到陌生。對此我感到抱歉,他們似乎沒有任何興趣認識我;而像我這樣的人,似乎也不指望認識任何人。

當然,如果很多年後的一天下午,作為老翁的我,在城市的公園裏遇見另一位老翁,並產生一次愉快的交談,我會期望他年輕的時候曾與我住過對門,這樣,也不枉過去的那一點緣分。如果這世界的確有緣分存在,那不是在公園裏的偶遇,而是偶遇過去的對門。如今的對門使我充滿了想象力。在如此近的距離中,存在著如此神秘的人物,的確是件值得注意的事。也許,在對門眼中,我也是個外星人。

那對小夫妻早就搬走了,招呼也沒打一個;接著來了個小夥子,3個月後不知所終;如今對門的中年夫婦是半年前住進來的,至今沒見過他們全貌。大家都很忙,對門的存在就像一種點綴,供休閑時隨便瞟一眼。對門的價值,有時甚至比不上辦公室裏的那隻鞋櫃。

有一大,太太來這裏探望我,問起對門是幹什麼的,我說是開門並關門的。太太問,然後呢?我說,然後他們再開門再關門。對於對門,我的了解大抵如此。因為常常在深夜聽見“轟”的一聲。這幢樓安的好像全部是防盜門,因此,無論開門、關門,聲音都很憤怒,充滿了警告。

又一天傍晚,我站在陽台,看見了對門的陽台。我一邊抽煙,一邊幻想:也許對門的人會上陽台來與我對視一次。果然,他出現了。他舉著曬衣竿將褲衩挑上鐵絲,然後轉身回屋,再也沒動靜。這是個夏天的傍晚,空氣中滿是灰塵和燥熱。看著對麵陽台安裝的鐵欄杆,以及我自己陽台上的鐵欄杆,我忽然意識到:兩個囚犯是不需要對視的,除非他們想合謀逃出牢籠。

事情基本上就是這樣了。我可以產生很多幻想,但不可以產生很多希望。或許,對門對我的感覺也一樣?而巨,大家基本上也都習慣了。

阿姆斯特朗已經從月球回來好多年了,他說他代表人類邁出了一大步;而我。我們,甚至還沒有抵達對門,其實這隻需要一小步。

現代社會,把人們都禁錮一個一個的水泥鋼筋房屋裏,使人們連最簡單的交流都變得比上月球都難。這可以說是時代的進步,也可以說是時代的悲哀。

我和鳥兒有個約會

我和我的朋友是在陽台上認識的。那天我在陽台上曬紅棗,他來陽台上偷吃紅棗,不幸被我撞見。

我當時一見到他,心裏就直撲騰,生怕驚著了他,倒像是我在偷吃他的紅棗一樣。就在他看到我飛也似的逃竄時,我便喜歡上了他。

他是一隻鳥兒。長得尖嘴猴腮,還灰不溜秋,乍一看還真不像隻好鳥。不過他還算不上梁上君子,人家專業的賊工作的時候,從來都是很安靜的,連放屁都有分貝的要求。他卻隻知道嘰嘰喳喳,聲音單調,毫不收斂。從他那上躥下跳的調皮勁兒上看,很像我那精力過盛又沒有午睡習慣的兒子,所以我斷定,這廝一定也是一小男生。

我每早拿出一點紅棗擺上陽台。他也守信用,每天厚著臉皮準點飛來。吃飽喝足後,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我則躲在門後偷看,享受著我這人類爸爸的愛意。我甚至突然發現,凡事隻要一帶上偷字,便都有一樂,比如偷笑、偷吃、偷看、偷閑、偷情……

我兒子見到這鳥後,忙著下套子要逮,隻是他手笨,沒有得逞。被我發現,當即收繳作案工具,並厲聲斥責:“你怎麼可以隨意傷害一隻可愛的小鳥呢?他是人類的朋友。”“拉倒吧,老爸,在我們家裏,雞吃的比誰少嗎?”他回敬我一句。雖然這“雞”是“又”一“鳥”的意思,但我還是認為,兒子這一代是不承認高尚的一代。

喂鳥是幸福的,喂那種食欲特大的鳥尤其幸福。我們家的人就沒有一個這樣熱愛吃飯的。我“喂”起他們來,幸福度不及喂鳥的十分之一。

幾天後,待鳥兒吃得心安理得了,躲在門後的人便想出來認個親戚。那天,見日頭很好,估計他的心情也不壞。我把頭從門後慢慢浮出,獻上早已準備好的笑容,風情萬種地送去“秋天的菠菜”,希望他能像喜歡紅棗一樣喜歡這張臉。然而他不友好,在他看我的眼神中,充滿著警惕和敵意。我懷疑他讀不懂我們人類的笑容,這是令人沮喪的。可笑的是,在他高度戒備地注視著我的當口,還不忘以極快的速度朝棗肉猛叨上一口,然後馬上又恢複嚴肅的盯人狀。

我覺得他在耍小聰明,為了不影響他進餐,我隻好重新退回門後。最讓我生氣的是,我一退出,他立馬就撅起屁股拉一泡屎以示慶賀。我不知道這到底對我是怎樣的一種侮辱。讓我不得不想起我家樓下那條雜毛狗來,人家多看得起我,我隻喂過它一回骨頭,以後每次看見我,都拚命地搖尾巴,讓我無端高貴了許多。

一天周末,我見以往總是孤孤單單的他,身後還跟著一大胖鳥,以為是他的胖太太。心中大喜:成熟得夠快的!急忙跑到門後,窺探他人隱私的興致大發。這胖鳥於我的印象極好,叫聲柔和,儀態端莊,吃相頗有教養,在我們人類圈中,這叫淑女形象吧。然而據我在門縫反複觀察,這胖鳥不是小家夥的太太,因為他們之間從來不黏黏糊糊,也不見眉來眼去,隻是同來同吃,連同歸都不常見。隻是胖鳥每次吃完後,總要街上一枚紅棗帶走——可能是一隻母親鳥吧,且家庭負擔不老少,帶她來的是兒子。這母子倆很少對話,不願溝通,就像我家那母子倆一樣。

什麼事情都有個結束。我與鳥兒緣盡的時候,是我出差兩天回來後。陽台上紅棗已盡,鳥兒不見蹤影。我急忙很張揚地擺上紅棗,古人植芭蕉以邀雨,如今我擺紅棗以邀鳥。鳥兒鳥兒胡不歸?

可惜一切都晚了。他們走得幹幹淨淨。估計在以後的歲月裏,是不會再想我一下了。哪位大師說過,鳥兒是快樂的。他們不貪不占,不賒不欠,即撿即失,隻體會當下的快樂,放得下一切的包袱與牽掛,難怪他們輕盈得可以飛。

就是這樣,我還是罵他們忘恩負義,罵他們鳥目寸光,罵他們不講人情。在我人到中年的時候,老婆沒能把我甩了,他們卻把我給一腳蹬了。

鳥兒子飛走了還有我兒子,他是沒辦法把我甩掉的,那日,見我在陽台上想鳥,兒子走過來,拍拍我的屁股(他還沒有養成寬慰人時拍人肩膀的習慣),說:“算了老爸,別跟破了產似的,不來就不來了,還省點紅棗呢。”他是好心,以為舍不得紅棗就可以寬我的心,其實,他哪知道,我真正舍不得的,是我們蝸居在城市的人那少得可憐的溫情和浪漫。隻不過鳥兒子和我兒子他們從來都不稀罕這些罷了。

蝸居在城市的人那少得可憐的溫情和浪漫,是最讓人留戀的。人生如回音

父子兩人在山穀裏旅行。突然,兒子不小心摔倒了並碰傷了自己,他尖叫起來:“啊——”他吃驚地聽到山穀裏也傳來尖叫聲:“啊——”

他好奇地大聲問:“你是誰?”同樣的聲音傳來:“你是誰?”

他生氣地吼道:“膽小鬼!”山穀回應:“膽小鬼!”

他回頭問父親:“那是誰?”父親微笑著回答:“孩子,注意聽我說。”然後他對著山穀喊:“你真棒!”山穀回應:“你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