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藥方偷偷塞回原處,在空空蕩蕩的路上立了半天,手心冰涼。
直到此時,趙判官才算是破獲了這一樁千古奇案——那司徒靖明身患難以啟齒的隱疾,想必是求醫如渴,成日裏圍著酒旗竿上“祖傳老中醫,專治夜遊症”的告示打轉。
自家青涵人品相貌皆為醫中翹楚,也不知被他覬覦了多久,自己不過是陪弟弟吃個晚飯的功夫,那司徒惡霸就把青涵劫到了府裏,以性命要挾,逼得青涵淚水漣漣地開了藥方,施舍了幾瓶藥。
好在善惡終有報,天地好輪回,自己今日打上門去,高手過招,內力激蕩間,把惡霸懷裏整整一瓶藥丸壓得粉碎,終於叫此人原形畢露,一路夜遊到王府。
至於之後的淫行,不過是……藥材壯陽過了頭,不過是還了一夜的債。
待自己回了地府,不出一百年……不,短短五十年,就能忘得一幹二淨。
趙判官堂堂偉男子,自是拿得起放得下,虎目通紅,在風裏吹了兩個時辰,便狠狠吐出一口濁氣,滿腹心思硬生生挪到別處,時而為家國天下計,生怕城中從此會多出一位夜間遛鳥的蒙麵大漢;時而萬般掛念許青涵,怕他不快活,怕他受盡苦楚。
每逢月夜,司徒靖明獸性大發,青涵該是何等的擔驚受怕?
熬到白日高懸,司徒靖明頤指氣使,開口閉口都是“治不好病就要你全家陪葬”,青涵又該是何等的鬱結於心?
趙判官想來想去,愁得頭暈胸悶。
難怪那一日,青涵會問他,“難道我就不要人護著嗎?”
趙殺扶著操勞過度的老腰,在茶攤外心事重重地來回打轉,幾度想痛下殺手,又再度網開一麵。目光在司徒靖明臉上流連來,流連去,漸漸便被容貌晃花了眼,胸口明明憤恨難平,說出口的卻是:“怎麼不戴麵具,叫別人看去了怎麼辦?”
趙判官說完,越想越不是滋味,陰沉著臉,從自己身上撕下一角衣衫,小心翼翼地替這人把臉蒙上了,嘴裏不免訓斥道:“走了這麼遠路,萬一叫人看到,占了便宜……”
趙殺忽覺有些不對,額頭慢慢滲出些熱汗:“本王的意思是,你生得這樣……萬一叫外人看了……”
趙殺說到此處,猛地住了口,瞪著眼睛,滿臉驚疑不定。
此時天邊朦朦朧朧露出一抹亮色,趙判官昏頭昏腦地朝日出處望了望,慌得接連退了十幾步。
他躲在牆後,眼睜睜看著司徒靖明睜開眼睛,眸光從迷蒙到清明澄澈。
美人初醒,霞光便再無顏色。
趙殺一陣失神,還未醒轉,就見司徒靖明忽然皺起眉頭,伸手在臉上一摸,兩下把那塊皺巴巴的破布扯下來,嫌惡地扔到一邊。
破布被涼風一吹,飛過趙殺藏身的矮牆,
趙判官一顆心跟著忽上忽下,在風裏顛簸。
司徒靖明站在晨色下,一張臉如無暇美玉,從內而外地透出光來,舉手抬足之間,都是許久未有的神清氣爽。
他想了許久,也想不出昨夜如何走到此處,於是幹脆作罷,施展輕功,踏著灰簷青瓦回了將軍府。
直到他走遠了,趙殺才慢慢捶著腰出來。
這人翻臉無情,幸好他心如鐵石,知道是還債,不曾動過心。
趙判官許是操勞過度,打道回府時,邊走邊歇,竟耗了小半個時辰。
隨著早市的吆喝聲傳開,路兩邊一扇扇地支起窗戶。整座城池像是從夢裏醒來,漸漸有了顏色。
趙殺精神一振,負著手看了一會這人間,又翻掌望了望手背,隻見滿樹漆黑,都化作灼灼紅花。
一大片嫩生生的重碧輕紅,一分器醜活拙,倒有九分人傻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