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涵自己也覺得荒謬,搖了搖頭,才道:“王爺會顧念我,會想一想我心中作何想法?要是聽了你的話,一直等下去,王爺不就當真死了,你若是心疼我,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趙殺被他說得無地自容。
但羞慚之外,人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一步步辭別孽鏡台,來到這十丈軟紅之中,風月雲雨因緣,功名富貴榮華,那麼多亂花迷眼,他都不曾忘了還債,兢兢業業,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神誌恍惚之際,忽然生出一念魔障,隻覺若是能把心剖出,給許大夫看一看,這人自然會明白,自己何止是顧念他,想到此處,嘶聲喚了他一句:“阿青,我……”
許青涵等了半天,遲遲不見下文,心裏不免有些難過,佯裝無事地站起身,衝他溫柔似水地笑了一笑,篤定道:“王爺原本就不心疼我,如今看了一路,知道許某身強體壯,吃苦耐勞。嗬,自然更不會心疼我了。”
趙殺聽得心不在焉,紅著眼眶,在心裏默默演練了幾番,如何把心剖出來,掬滿鮮血,趁熱遞給許青涵瞧,半晌過後,方覺荒謬。
自己為情所困,什麼剖心油釜、拔舌斫截、抱柱火床,都願意赴湯蹈火去闖一闖--但許大夫見了,會傷心的。
要是再來一回,重傷瀕死,氣息全無……許大夫見了,會極傷心的。
許青涵看他一直魂不守舍,氣得長睫帶淚,雙手發顫,正要解下披風雙手奉還,趙殺終於回過神來,伸手攔了一攔,低聲哀求道:“別解,阿青,我綁的是同心結。”
許青涵聽見這話,果真下不了手,怔怔落了幾滴傷心淚,帶淚看了一陣手法拙劣的繩結,又看了一陣趙殺的端正俊容,隻覺拿這人全無辦法,人猶豫再三,還是撩起趙殺額發,替他把結疤的傷處敷好藥,然後才拽緊身上披風,掉頭往山麓走去。
趙殺放心不下他,在身後跟出千餘步,直走到天邊露出一抹亮色,照亮了險峭地勢,許青涵總算回過頭來,哽咽勸道:“你回去吧,正事要緊。我找到冰蠶就來見你。”
他看趙殺一動不動,心裏反而好受了一些,柔聲道:“方才山腳看到一處碑亭,亭上有瓦遮身,多少算個落腳的地方,你把車停在那裏,我辦好了事就來。”
趙王爺想到趙靜孤身一人昏在車中,確實不敢再跟,虎目微紅,眼巴巴地看著許大夫消失在山路盡頭,這才搖搖晃晃地走了回去。
兩人這一別,就是數日之久。
趙殺自別後寢食難安,頭一天便趁著白日高懸,早早驅車趕赴碑亭。他先將馬車停到巨碑之後擋風,再把駿馬解下,牽到草木豐美處拴好,任其踱步吃草,隨後無事可做,隻能斷斷續續替趙靜捂一捂被褥,喂幾口參水。
這樣心急如焚地熬了兩日,轉眼又是天黑,趙王爺囫圇用過幹糧,守著趙靜睡下,一覺睡到子時,人突然驚醒過來。
側耳聽時,車外陰風四起,聲勢如駭浪怒濤,絲絲寒意,無孔不入。
趙殺一顆心驟然懸到半空,一手死死護住趙靜,一手小心翼翼掀開車簾看了一眼,隻見目光盡頭,遠遠有一輛鬼輦曳著綠火而來,車上黑無常手持名冊,而白無常拿一雙鐵鉤,特來勾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