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瑪格麗特酒吧。
紫色的水晶珠子拚成的一幅巨大的海洋圖案掛在牆上,酒吧燈光迷離,空氣中飄蕩著各種酒的淡淡香氣,性感慵懶的爵士樂融入空氣中,仿佛在催眠在座的每一位客人。
長長的銀色吧台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玻璃器具,吧台後,一個穿著精致製服、打著黑色蝴蝶領結的侍應生正在認真地擦拭著一個個高腳杯,頭紮星辰圖案頭巾的調酒師,正專心地將紅色的液體緩緩倒進高腳杯中。
吧台上趴著一個女孩,不時口齒不清地在叫喊著什麼。她那長長的發絲如瀑布般垂下來,在銀藍色的燈光下泛著絲絲冷光。女孩的身旁,一個侍應生安靜地站著,目光不斷地望著酒吧門口。
過了不知多久,酒吧的門被推開了,一個挺拔的身影匆匆走了進來,站在大廳門口焦急地張望著,很快,目光定在了吧台這邊,飛快地走了過來。
“你好,我是尹在真。”尹在真對那位等候在崔敏熙身邊的侍應生說,侍應生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指了指崔敏熙說:“就是這位女士,她喝醉了,我們找了她最近的聯係人,但是對方關機,所以隻好撥打了您的號碼。”
尹在真接過手機,發現在自己的通話記錄之前,已經撥打了十幾次。每次都是撥打同一個號碼。這個號碼都指向同一個名字——鄭閔浩。
“好的,麻煩你了。”尹在真臉色陰沉地將手機收起來,掏出錢夾,抽出幾張錢幣遞給侍應生,然後將崔敏熙扶了起來,讓她的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攬抱著她的腰走出了酒吧。
“我還要喝一杯……放開我——”崔敏熙垂著頭,迷迷糊糊地叫嚷著,表情充滿了埋怨和不耐煩。尹在真將她扶下樓梯,打開車門,將她放了進去,然後自己繞到另外一邊打開車門上了車。
“砰!”車門合上,車中一片寂靜。
“你這個渾蛋,渾蛋!鄭閔浩,你這個渾蛋!”崔敏熙咕噥著,聲音十分尖利。尹在真的臉陰沉在夜色中,沒有任何表情。
“就是喜歡你……為什麼不讓我喜歡你……渾蛋,渾蛋!”崔敏熙不斷地重複著鄭閔浩的名字,每重複一次,尹在真就被一根無形的皮鞭抽打一下,緊緊咬著下嘴唇,他眉心中無數複雜的神情越來越濃烈。
努力讓自己的心平複片刻後,他才發動了車子。黑色的賓利車仿佛一抹黑色的風,一個輕靈的鬼魅,疾速掠過街頭。
車中,尹在真沉默不語,不時地從後視鏡中看著車後座上酩酊大醉的崔敏熙。崔敏熙斷斷續續的抱怨不斷地紮進他的心上,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呼吸也仿佛變得困難。
街道兩邊的建築被夜色籠罩,隻有無數明亮的窗戶透出光線,似乎整個城市都懸浮在空中。尹在真的臉色也隨著窗外射進來的光線明明暗暗,像是一個石刻的雕像。
將崔敏熙送回家的時候,安莉娜正焦急地在客廳徘徊。她見尹在真扶著酩酊大醉的崔敏熙進來時,驚呼一聲,將自己的女兒從尹在真的手中接了過來。
“敏熙,敏熙,你怎麼了?寶貝,你怎麼樣了?”安莉娜雙手撫著自己女兒的臉,心疼而又焦急地呼喚著。
“老師,敏熙喝醉了,您先讓她睡吧。”尹在真體貼地說。
“在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安莉娜連聲問。
“我也不太清楚。”尹在真眉頭微微皺起,“我也是接到酒吧服務生打來的電話,到了酒吧才發現敏熙已經喝醉了。”
“怎麼會這樣?喝了這麼多。在真,麻煩你幫我把敏熙送到樓上去吧。”尹在真應了一聲,抱起崔敏熙,跟著安莉娜上了樓。
將崔敏熙放在床上時,崔敏熙的手死死抓著尹在真的胳膊,閉著眼睛哭喊著:“不要離開我,別離開……”
尹在真臉上線條繃緊,眼瞳深處閃過一抹莫名的心疼和痛苦,以至於有一瞬間的失神。安莉娜詫異地看了一眼尹在真,將女兒的手從尹在真的胳膊上拽了下來,輕聲安慰著崔敏熙,輕柔地拍著她的臉頰,揉著她手,好半天,崔敏熙才沉沉睡了過去。
“我們先下去吧,在真。”安莉娜看著崔敏熙睡熟了,拽了拽看著崔敏熙發愣的尹在真,尹在真應了一聲,轉身出了門。
走下樓的時候,安莉娜一直在不停地感謝著尹在真,尹在真隻是不停地答應著,但是卻完全沒有聽清安莉娜在說什麼。
崔敏熙痛苦的臉、皺緊的眉頭、悲傷絕望的語調,都像是一根細細的鋼針,不停地紮進他的心髒,又抽出來。
“所以,就拜托你了,在真。在真?你在聽我說話嗎?”安莉娜的聲音停頓,轉頭看著失神的尹在真。
“啊?什麼?老師您剛說什麼?”尹在真回過神來,茫然地看著安莉娜,轉瞬知道自己失神了,抱歉地說,“對不起,老師。我剛才沒聽清楚您在說什麼。”
安莉娜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說:“你可能是太累了。我剛才說,敏熙似乎有什麼心事,但是也從來沒有對我說起過,也許你們年輕人比較好溝通,希望你能替我多陪陪她。”
“啊,這是當然的,老師。”尹在真趕緊回答,“隻要敏熙喜歡,我當然願意。”
安莉娜臉上浮起一抹安心的笑容,欣慰地拍拍尹在真的肩膀,微笑著說:“謝謝你,在真,你總是能讓我感到溫暖。”
“別這麼說,老師。隻要我能幫忙的,我一定會盡力的。”此刻,尹在真的腦海中環繞的都是崔敏熙痛苦的模樣。
“敏熙這孩子,真的永遠是個小孩子,她怎麼會跑去一個人喝酒啊!下午明明說是跟閔浩約好了。”聽到“閔浩”兩個字,尹在真的眉頭一皺,停住了腳步:“下午,敏熙和閔浩出去了?”
“嗯,是啊。敏熙說約了閔浩,然後就走了,我還以為他們一直在一起的。”安莉娜一邊說,一邊走下樓梯,從長長的白色的桌上拿起了一個玻璃壺,“我今天剛買了很不錯的咖啡豆,我們一起喝一杯吧。”
尹在真答應了一聲,轉頭看了看樓上,臉色變得僵硬而陰沉。
(2)
夜蟲微鳴,月色明朗,整個天使之家孤兒院被罩上了一層安逸的氣息。
月桂樹在風中輕輕搖擺著枝葉,無數花兒靜靜地吐著淡淡的清香。空氣中充滿了青草和花香混合的味道,像是一層薄霧飄散著。
近藤由美幫助嬤嬤安頓孤兒院的小孩子們睡著後,跟嬤嬤走出了孩子們的臥室。她看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露出一絲擔憂。
“你男朋友還沒有來嗎?”嬤嬤朝著大門外望了望。
近藤由美笑著說:“嬤嬤,您誤會了,那不是我的男朋友。”
嬤嬤慈愛地一笑,眼睛中卻閃出一絲狡黠:“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我看那孩子很帥氣,人也很有禮貌,要好好抓住啊。”
“嬤嬤……”近藤由美有些難為情,但又無法跟嬤嬤解釋清楚,隻好不再開口,心中卻一直納悶著。
尹在真怎麼還沒有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要不然給他打個電話看看?
近藤由美剛要撥打,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尹在真的電話。糟糕了,居然忘記了這件事。近藤由美將手機合上,望著夜色中朦朧的樹叢,銀色的月光靜靜地灑下來,將草坪照得格外明亮。
明天就要開學了,自己連學院在哪裏都不知道,而且自己的行李還在尹在真家裏。尹在真,到底去哪裏了?該不會忘記要來接自己的事了吧?
近藤由美不禁有些著急,突然,她心中猛地一動,將手伸進紅色的包中掏了掏。
果然,從為數不多的雜物中,她找到了一個揉成團的小紙條。展開,上麵是“鄭閔浩”的名字和手機號碼。
昨天在維納斯酒店的時候,她隱約記得好像看到鄭閔浩和尹在真一起出現在自己麵前,說不定他們倆是認識的。近藤由美微微皺著眉頭。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跟這麼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求助。
她走下台階,推開孤兒院的大門,朝外麵望著。街道一片安靜,隻有幾盞路燈靜靜地站著,照射出橘黃色的光芒,沒有一點汽車出現的跡象。近藤由美捏著手中的字條,咬了咬嘴唇。
“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給我打電話吧。”
鄭閔浩的聲音在近藤由美的腦海中響了起來。畫廊安靜優雅的空氣中,鄭閔浩的聲音顯得十分溫和。他的眼底帶著某種憐憫,甚至同情。他是一個溫和的人。近藤由美一直這麼認為。
“敏熙,進來休息吧,已經太晚了。”嬤嬤的聲音在近藤由美的背後響起。近藤由美猶豫了一下問道:“嬤嬤,您知道梵蒂斯藝術學院具體在哪個地方嗎?”
“梵蒂斯啊,應該是在市中心吧,具體在哪裏我也不太清楚呢。”嬤嬤說。
“那,嬤嬤,附近有沒有可以去市裏的公交車站呢?”近藤由美繼續問。
“這個時候哪裏還有公交車啊。你明天要開學了對嗎?要不,明天我叫車行的人過來,把你送過去就好啦。來,進來休息吧。”嬤嬤慈愛地說。
“哦,不不,先等一下,嬤嬤。我先給一個朋友打個電話。”近藤由美忙擺擺手,重新拿出電話,看了看手中的字條,下了決心。照著字條上的號碼撥打了出去,沒一會兒,電話接通了。
“喂,你好。”那邊響起一個疑惑但是非常有禮貌的聲音。
“啊,你,你好。”近藤由美不禁有些結結巴巴,“我,我是,嗯,我找一下,鄭閔浩先生。請問,你是鄭閔浩先生嗎?”
那邊遲疑了一下,換成了日語說:“對,我就是,請問你是誰?”
“啊,我,我是……之前在畫廊,前幾天,那個女孩。提著行李,撞到了你的朋友的那個。我們在維納斯還見過麵的,你記得嗎?”近藤由美語無倫次,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
“近藤由美?”鄭閔浩的聲音有些猶豫。
近藤由美心中頓時像放下了一塊石頭,連忙點頭說:“對對,是我,近藤由美。沒想到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啊。”
“哦,當然記得。這麼特別的人,一定有印象。”近藤由美似乎聽那邊傳出一聲輕笑。她緊張的心漸漸平緩了下來。
“這麼晚了給你打電話,真是很抱歉。但是,我有點事情想問你一下。”近藤由美說。
“什麼事?請說。我知道的一定幫你忙。”那邊語氣很溫和。
“就是,尹在真,這個人,你認識吧?他是你的朋友吧?”
“在真?當然認識。怎麼?”有些意外的語氣,似乎沒料到話題會轉到這裏。
“嗯,我想問一下,尹在真的電話號碼。”近藤由美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咦?你不是在在真家的嗎?”
“呃,本來是的。但今天有點事我出來了,聯係不到他了。所以……”
“在真把你扔在外麵了?”鄭閔浩的語氣有些驚訝。
“不不,不是的,不是那樣的。他本來說好來接我的,隻是,他似乎遲到了。所以,我想打個電話給他。”近藤由美連忙解釋。
那邊沉吟了一下,聲音傳了過來:“這麼晚了,已經不算遲到了吧。可能他把要接你的事給忘記了。你現在在哪裏?”
近藤由美告訴了對方一個具體方位。
“這樣,我正好在那附近,不如這樣吧,我本來是要回市區的,現在離你在的地方不遠,我開車過去接你吧。”
“啊?這怎麼行,太麻煩你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近藤由美趕緊說。
“已經這麼晚了,就算現在在真從市區往你那邊走,來回也得兩個小時。明天好像是開學的日子吧?你不需要回去準備一下嗎?”
“可是……”近藤由美有些為難,但知道對方說的都非常有道理。
“沒事的,你就在那邊等一下吧,本來是順路的事情,很方便的,差不多15分鍾左右我就到了。”不容近藤由美拒絕,那邊已經掛了電話。
近藤由美怔住了,她完全沒有想到打這個電話竟然會是這種結果。鄭閔浩居然親自來接自己回去,對於一個隻見過兩麵的陌生人,鄭閔浩,真是一個善良的人啊。
(3)
十幾分鍾之後,漆黑的大路上果然出現了兩個雪白的光柱。接著,一輛私家車緩緩停靠在了孤兒院大門前麵不遠的地方。幾聲喇叭聲響了起來,近藤由美推開大門,走了過去。車窗搖下,她看到了鄭閔浩微笑著的臉。
“這個地方比想象中要好找很多啊,我還以為會繞路呢!看來我的方向感還不錯啊。”鄭閔浩打趣著,笑容點亮他的整張臉。
“真是太麻煩你了。”近藤由美感激地說。
“一點都不麻煩,上車吧。”鄭閔浩下車為她打開了另一側的車門。近藤由美跟嬤嬤擁抱告別後,坐上了車。鄭閔浩發動車子,在原路轉了個方向,駛上了大路。
“真是謝謝你了,閔浩君。沒想到還要這麼麻煩你。”近藤由美有些局促,身體坐得直直的。
鄭閔浩臉上浮起笑容,說:“沒什麼。本來是很順路的事情,幸虧你的電話打得很及時,再晚幾分鍾,我可能就離開了。”
“那這麼說,我真是太幸運了啊。”近藤由美也笑了起來,“當時我還想著,如果聯係不到閔浩君的話,那我隻能在孤兒院裏住了。”
“梵蒂斯藝術學院離這裏很遠,報名要很早。就算你明天淩晨起床,也可能會遲到的。”鄭閔浩說。
“咦?閔浩君好像對梵蒂斯很了解啊。”近藤由美驚訝地問。
“了解?哈哈,我在那裏已經度過三年了哦。”鄭閔浩臉上的笑容更濃了。
“什麼?”近藤由美睜大眼睛,“難道……難道閔浩君你也是……梵蒂斯藝術學院的學生嗎?”
鄭閔浩轉過臉,路燈掃了進來,近藤由美看到他眉眼中都是溫和的笑容:“對啊。這麼說來的話,我還是你的學長呢。所以說,因為這一層關係,我也要給你幫忙啊。”
“學長?哇!閔浩君居然也是梵蒂斯藝術學院的學生!真是太巧了。”近藤由美不由得有些驚喜。
“對啊,我也覺得很巧。上次在我的畫展上遇見你,之後又在維納斯遇見你,都很巧。”
“你的畫展?”近藤由美愣了一下,腦海中閃過那精致的畫廊和那些充滿了藝術氣質的畫作,有些難以置信,“上次那間畫廊舉辦的畫展,是閔浩君自己的畫展嗎?”
“對啊。”鄭閔浩點點頭。
“閔浩君太厲害了!”近藤由美不由得驚歎著,“還是在校生就已經辦了自己的畫展,我要把你當成我的第二偶像!”
“哈哈,第二偶像?那近藤由美的第一偶像是誰呢?”鄭閔浩笑著問。
“嗯,第一偶像當然就是安莉娜教授啦,嘿嘿。在日本的時候我就已經很崇拜她了。我覺得她既有才華,人又非常和善,而且擁有大師的胸懷!”近藤由美有些羞澀地低了低頭說。
“嗬嗬,原來是安老師啊。”鄭閔浩臉上的笑容依舊,但眼底深處卻閃過一抹淡漠的光,“作為一個設計師來說,安老師的確很有造詣。”近藤由美對鄭閔浩淡然的反應有些吃驚,她以為鄭閔浩也會跟她一樣,熱情而崇拜安莉娜。
“閔浩君和安莉娜教授,應該是認識的吧?”近藤由美小心地問。
“嗯,我之前在藝術高中的時候,她就是我的課外藝術輔導,我們認識很久了。”鄭閔浩的臉上依然掛著笑容,但是那笑容卻淡得看不出什麼感情色彩。
“閔浩君真是幸運呀,能做她的學生可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呢。”近藤由美一臉的羨慕。
鄭閔浩眉毛一挑,突然記起上次在畫廊中,當他告訴近藤由美,崔敏熙和安莉娜是母女時,近藤由美也說了同樣的話——“那個女孩真是幸運啊”。原來安莉娜是她的超級偶像。
“你和莉娜老師不認識?”鄭閔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