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被他瞧得粉頸低垂,十二分不好意思,偏又不好出言製止,隻得轉頭以問那美貌女子話來岔開,“還未請教姐姐高姓大名?”
女子櫻唇噏動了幾下,方紅著眼圈兒低低道:“實不相瞞姑娘,我自幼被人拐賣,打從記事起,便在一個又一個拐子手裏轉來轉去,要論姓甚名甚,實在說不準兒,譬如幾日前,我還叫‘秋菱’,現下卻叫‘英蓮’了。”
聞言黛玉大為憐惜,因拉過她的手握了,旋即柔聲道:“那姐姐總記得以往自己在家時的名字罷?今兒趁著大夥兒都在,你就叫回原來的名字吧。”
對於自小父母雙全,家庭美滿的她來講,是再想不到世上還有如此苦命心酸之人的;尤其她還才經曆了失母喪弟、與至親生離死別的人間慘事,自然更能對她打小便與父母分離,此生或許都不能再見的苦楚感同身受,是以她的心,在聽完她敘述的那一刻,便已被巨大的憐惜和同情所填滿。
“我……不記得小時之事了!”英蓮怔了半晌,方哽喑著道,而一直在她眼底打轉的淚水,亦忍不住掉了下來,“不過我也不奢望能想起小時之事,想起爹娘和家鄉了,現下我隻想著能好好侍候公子一輩子,卻不想,就連這點願望,亦差點兒實現不了……”
此言一出,不獨黛玉,站在一旁的王嬤嬤婆媳和雪雁姊妹,皆跟著掉下來淚來,屋裏的氣氛霎時變得有些兒凝重起來。
對麵弘曆見黛玉傷心,心裏攸然針紮似的難受,直恨不能代替她傷心,欲拿話來安慰於她,偏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沒奈何,他隻得拿話來問馮淵,以期能轉移黛玉的注意力,讓她不再傷心:“馮公子,冒昧的問一句,你又是如何得遇這位英蓮姑娘的呢?”
馮淵見問,忙一五一十說道:“家父原乃應天府一名小鄉紳,家裏雖非大富大貴,倒也有幾分薄產,日子頗過得。偏在下命苦,父母竟於在下九歲時撒手而去,留下我一人,無親無戚的獨自過日子,隻靠著日夜讀書,聊以打發日子罷了。”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住,同時掬起桌上的茶碗,啜飲起來。
上麵弘曆見黛玉果真聽住了,也顧不得流淚了,忙不迭催道,“接下來又怎麼著呢?”
馮淵見他催,忙緊著抿了一口,方放下茶碗,又繼續說道起來:“前兒我應一名友人相邀,來這摘星樓吃茶說話兒,竟遇見了拐子在叫賣英蓮,哦,‘英蓮’是我一買下她便為她起下的名兒,取的便是‘應憐’,亦即應該好好憐惜她之意。說來也真真是緣分,我長得如今一十八歲,一直未遇上心儀的女子,卻幾乎一眼瞧上了她,想娶了她家去作太太,是以我也顧不得那拐子二百兩的漫天要價,當即應承了下來。”
“豈料就在我剛兌付了銀子與那拐子,欲帶了她家去成親之時,那薛大公子就帶著一眾惡仆進來了,而且一見英蓮,便出言調戲,還說要帶回家去作妾!我自然是不允的,因與之爭執起來,奈何那惡霸手下豪奴眾多,在下又隻帶了一個老仆隨身,敵眾我寡,敵強我弱,遠非其對手,自然很快便被製住了。幸得‘天無絕人之路’,正在我又氣又急卻無計可施之時,這位林大哥就出現了,其後的事,公子約莫也知曉了。”
待他說完,黛玉先就幽幽喟歎道:“如此說來,英蓮姐姐與馮公子,倒真真算得上同病相憐,同命相連了……”
“這也是‘千裏姻緣一線牽’呀!”弘曆恐她再傷心,忙笑著接道。
王嬤嬤等人亦笑道:“正是如此呢。”
黛玉一想,果然如此,方容顏稍霽。
弘曆見目的達到,也不再拘泥於此話題,而是複又提起了先前的話頭,“按說姑娘此時正該在揚州才是,怎麼倒出現在了應天府呢?”
猶豫了片刻,黛玉方道了實情:“實不相瞞公子,小女子此行是為進京探親,隻是順道路過應天罷了。眼下諸事已平,是時候該我們離開了,不如就此與各位別過吧。”說完福了一福,又命王嬤嬤林平等人與弘曆馮淵行了一個禮,便轉身欲離開摘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