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觀主之所以指使武雀向靈萱長公主暗下殺手,怕的不是其他,怕的是她認出你吧?容貌雖已改變,身形也不複當年,可那滲入骨底的一言一行,甚至於一個小小的動作,是自娘胎之後便已形成的,何況前朝大周皇室之人,因安煜帝的風流優雅,在每個出生的孩子身上都親手用香染墨標有記號,那香染墨用十餘種顏料混了珍貴藥物製成,隨著孩童的成長滲入皮膚骨髓,就是剮肉斷骨都沒有辦法去除的。”娘親淡淡而言,“靈萱公主已死,渠口村那些舊臣子也死了,你便以為沒有人知道你是誰了嗎?相公說得好,我們不必費盡心思去找尋細微末節的證據,隻要證實了我們的猜測,一切就真相大明!”
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娘親語氣中隱藏的事實讓我幾乎不敢相信。大周皇室血統?不可磨滅的記號?她說什麼?說的是誰?
我想起了年少時偷偷在溪水中遊泳,偶爾回頭,水波粼粼,我後背倒影上那蝶形符號如要展翅而翔,使我以為自己看錯了,以為它是一隻真正的蝴蝶,偶爾落於湖麵,被水珠沾濕了翅膀,不得不低飛而行。
雲秋月一聲冷笑,卻是將視線轉向了白冪:“冪哥哥,為何你要一再地將我逼往絕路?我此生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救了你!”
白冪此時才抬起頭來,歎道:“不是我將你逼往絕路,是你自己將自己逼往絕路的。他們何嚐不是救了你?可你是怎麼對他們的?”
他們的對話如寒風碎冰,再也沒有半分旖旎柔媚,這樣的情形直轉更讓我如墜迷霧之中,望不清麵前的人與事。
“你慣會以假作真,我怎麼會再一次上當?”雲秋月喃喃地道,“靈萱長公主……我的皇姐,她自然沒死,武雀的頭釵必已被你換成了使人假死而不傷性命的,為的就是將我的參曹外府連根拔起,武崇帝絕不會再要一個舊朝公主來執掌如此重要的門戶!”
“不是,芸娘……新朝已不需要這種使孩童夜啼、百官膽戰的部門!”白冪淡淡說道。
“你早已知道了我的身份,一直隱忍不發?你真是一個好戲子,連皇上都被欺騙了,手上早拿起了屠刀,卻讓他以為你對‘芸娘’還是念念不忘。”雲秋月苦笑,“讓我也放鬆了警惕,隻以為你一無所知……心中卻還有些微的希望。”
靈萱長公主從躺著之處扶著帷柱緩緩站起身來,臉上雖還是那麼青白暗紫,眼睛卻恢複了清明……她朝我望過來,微微一笑,可此時的我全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隻覺腦裏一片混亂。
“你太急於洗刷你的清白了,要知道有些舊人舊事怎麼樣也沒辦法洗刷幹淨的,安寧十公主……”娘親慢慢地道,“你的母妃池貴妃不愧為大周後宮唯一清醒的女人,早早地知道了大周有一日會國破家亡,便將你送出宮去。那一年,你才十歲吧?渠口村是她的母族,也是唯一能護你周全之處,她派自己的親信組成家庭,要你認他們為父母,以為你會一生平順,生兒育女,可到底你還是不安本分……她替你想好了一切,你卻將她的心血全都浪費!”
“她的心血?”雲秋月冷笑,“那一年我已十歲,試問一個吃慣了玉食的人還怎麼吃得下粗茶淡飯?穿慣了錦衣的人還怎麼穿粗衣?我記得那屋子裏粗圓木上滴下來的雨水,記得那怎麼趕也趕不走的蚊蟲,記得屋前屋後的酸臭味,他們不過是伺候母妃的太監和奴婢,卻要我尊稱他們父母,試問如果是你,你能忍得了?所以,我羨慕十五皇妹懵懂之中便已經流落在外了,起碼她不會經曆如此大的落差……”
“所以,一有機會,你便抓住了。那一年,王爺雖隻是名暗衛,但你知道,跟著他,他會帶你重新登上絕頂之峰。”靈萱公主淡淡地道,“隻可惜,一切並不如你所願,你的‘家人’以你的身世威脅,要你重回他們的懷抱……”
“不!”雲秋月道,“如果僅僅是這樣便好了……”她苦笑,“那樣腐亂透頂的皇朝遺臣,居然還想著要複國,以為我登高一呼,便會從者如雲。我不想再過顛沛流離的生活,所以,我隻能暗下殺手……”她轉眼望向白冪,“你知道他們交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是什麼?便是除去定周的棟梁之才,而王爺你,便是首當其衝第一人!”
她們的敘述驚心動魄,峰回路轉,讓我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我看得清楚,白冪的臉孔藏在屋子裏暗暗的陰影之下,涼薄如深秋之霧。
“既已選定了這條路,你必已知道後果。”他淡淡說道。
“是的,我知道後果,知道天下間所有的後宮朝常爭鬥都會血流成河,我預料到了一切,卻預料不到自己會因為你而功虧一簣。十多年前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她的聲音轉而淒厲悲涼,“到今日我才明白,你沒有心……”她轉臉朝紫鳳公主道,“你和我一樣可憐,你以為坐上至尊之位,便可以得到一切,你錯了,當年你沒有得到的,今日也不會得到!你以為將他收為皇室,成為你的皇弟,他就會與你朝夕相處?你錯了,人雖近在眼前,可心離你萬裏,這更為痛苦!當年,無論我怎樣曲意討好,他始終離我遙遙,試問我怎麼會相信多年以後他會尋找我?可我雖不相信,卻也踏入了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