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屬在外宮的西牆之下,辦公的地方是南北向的兩進院子,朝東開了兩扇側門。北麵另有一進很大的荒院,裏麵有兩排低矮的房子,便是掖庭獄。剛剛出了內宮西門,便見掖庭屬的北側門外,李瑞站在那裏東張西望,見我來了,忙上來迎接道:“朱大人來了,下官恭候多時。”
我連忙還禮:“喬大人這會兒可在麼?”
李瑞笑嘻嘻的道:“在的在的。這會兒正在發落幾個小內監,恐怕大人要稍待一會兒。”
紅芯冷笑道:“你們喬大人當真是貴人事忙。”
李瑞紅了臉道:“昨兒有幾個小內監當值的時候跑回舍監飲酒了,被人告發,這才不得不發落。”
我微笑道:“本官便等等也無妨。”說著隨李瑞走到正堂下站著。正堂大門緊閉,裏麵傳來板子落在皮肉上的脆響和此起彼伏的尖細慘叫聲,聽得人心驚不已。我心跳加劇,撫胸而立,忽然一陣眩暈,身子向左一歪,芳馨連忙扶住我。李瑞見狀,忙命人端了一把椅子過來,請我坐下。院子裏連一盆花一棵草也沒有,大風掃過,卷起漫天的灰塵。我展開帕子遮臉,被嗆得咳了兩聲,越發喘不上氣來。
芳馨見狀道:“李大人,這板子要打到幾時才算完?能否勞煩大人進去瞧瞧?”
李瑞低頭見我麵色不好,忙道:“應該差不多了。”腳卻紋絲不動。
紅芯哭笑不得,搶白道:“李大人,您是從七品左丞,喬大人是從七品右丞,您怎地這樣怕他?連進去瞧瞧也不敢!?”
我低低喝道:“紅芯,不得無禮!”
李瑞苦笑一聲,躬身道:“下官和喬大人同是掖庭丞,喬大人是掌事之人,下官卻是個無關緊要的閑人而已。姑娘若說下官怕他,卻也不算錯。”
我溫言道:“李大人初來乍到,自然要習學一陣子。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正說著,門開了。兩個青衣小廝架了一個一絲不掛、下半身鮮血淋淋的人出來。芳馨驚叫一聲,連忙伸手遮住我的雙眼,自己也別過臉去,口中說道:“要死了要死了!”
李瑞連忙背轉身子擋在我麵前,良久方道:“好了好了,他們已經都出去了。”
芳馨自己先扭過頭來看了一眼,這才拿開遮在我眼睛上的左手,鬆一口氣道:“好了,姑娘可以看了。”
我瞧著地上幾道鮮紅的血痕,一直拖到側門口,心中不忍,扭過頭去平伏了好一會兒方道:“掖庭屬喜歡剝——這樣打板子麼?他們這又是去了哪兒?”
李瑞輕聲道:“他們挨了板子,要去掖庭獄坐牢的。那裏悶熱,蚊子多,故此喬大人罰他們裸身進去。”說罷低頭不敢看我。
我心下不悅,深深吸一口氣,淡淡道:“罷了。姑姑和紅芯隨我一道進去吧。”
剛剛站起身來,便見一個三十來歲的高瘦男子走出來迎接我。他身上的一件寶藍色圓領官服似是掛在肩頭上,周身衣衫亂擺,行動帶風。他麵色白中泛青,雙目溜圓,精光四射,活像一個發黴的長麵團上嵌了兩顆琉璃珠子,下麵的口鼻是可有可無的。他一笑起來,兩顆碩大的門牙如空洞的門戶上高懸的兩隻不合時宜的黃舊桃符,這一副“無可無不可”(注1)的相貌,當真令人望之生厭。這便是掖庭屬右丞喬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