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某處山青水綠,是塊絕佳的寶地。碧色河水環繞山巒,猶如翠帶。河岸雜植花樹,春日桃花盛放,落英繽紛;入秋紅楓成片,霜林醉染,俱為勝景。都中貴戚往往於此處修築別院,用作遊幸之所。河岸因此雕梁畫棟延綿不斷,直至山口。
沿山而上,清幽之處有一間尼寺,寺院不大,卻受著皇室的供奉,早些年曾引起好些獵奇者的注意。坊間傳說,先帝在世時,曾有妃嬪在此落發,遊人去寺中進香時,也好向眾尼打聽宮中的秘聞。可對著香客們的詢問,寺中女尼卻個個雙掌合十、口念佛陀,任憑如何試探,竟無一人能問出那位嬪妃的所在。時日久了,大家都漸漸淡忘了此事,偶爾有人提起,也不過是當作笑談。忽然有一日,山道上來了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打著皇室的旗號,遮天蔽日一般入了寺中。有些遊人好奇之下前去打聽,卻被告知是太後親自帶著蘭陵公主到寺中進香。眾人疑惑,這麼一間小廟何德何能,竟與皇室關係如此密切,連太後都要來此進香?莫非當年妃子出家的傳言竟是真的?不過才短短一日,那位神秘的先帝嬪妃就再度成了坊間熱議的話題。
外麵的議論,寺中的太後和蘭陵公主都不曾聽見。蘭陵公主對母親定要來這裏進香感到很奇怪,但她年輕好動,正巴不得出門遊玩,很快便將些許疑問拋諸腦後。這一路出行,她見到什麼都新奇,甚至會不時將車窗上的紗幕偷偷揭開,以便看得更加清楚些。太後卻不比蘭陵公主,雖然不用攀爬山路,可她到底上了年紀,光是這一路顛簸便讓她有了些疲態。公主事母至孝,陪著太後燒了香,便忙扶著她去靜室休息。
在靜室坐下,便有宮人忙前忙後,送上種種果點。住持則親自捧了茶盤,向太後及公主奉茶。太後飲下少許茶湯,緩緩開口問道:“明慧禪師何在?”
住持回答:“正在外麵等候。”
“請她進來。”
住持應下,退出禪室,片刻後領著一名中年女尼入內。
那女尼向太後下拜,卻被太後扶起:“阿師不必多禮。”
女尼起身,眾人這才看清她的長相。這女尼已不在盛年,又無粉黛之飾,卻依稀可見清麗之顏,可以想見她年輕時必定十分美貌。
“瑤光,”太後輕喚蘭陵公主的閨名,“來見過阿師。”
蘭陵公主上前向女尼一福:“明慧師父。”
“不敢。”明慧待要閃避,卻被太後按住,就那麼受了蘭陵公主一禮。
蘭陵公主起身,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尼。明慧有些局促,回避著她的目光。可當蘭陵公主和太後說話時,她卻又不住地看向蘭陵公主。
太後隻作沒看見,放下手中茶盞,和藹地問明慧:“阿師這些年過得可還好?”
“每日研讀佛經,也能靜心度日。”女尼回答道,“太後近來身子還好?”
“也還好,就是年紀大了,精神不比以前。”
蘭陵公主聽了幾句她們的對話,甚感無趣,便向太後道:“母親,你和阿師聊會兒,我到外麵逛逛去。”
太後數落道:“你這孩子,怎可慢怠了阿師?”
明慧卻連忙道:“無妨,公主且去遊玩。”
蘭陵公主得意地看向太後:“阿師是出世的高人,才不會和我一般見識。”
太後赧然,對明慧道:“這孩子讓我寵壞了。”
明慧卻微微一笑,對蘭陵公主說道:“寺中還有幾處好景,公主若有興致,倒是值得一遊。”
蘭陵公主歡呼一聲,提著裙子就往外跑去。太後忙讓宮女跟著她,又不住地念叨:“慢點,讓她慢點。”
蘭陵公主的離開仿佛帶走了所有的亮色,室內忽然沉寂了下來。良久,太後才抬手,讓眾人都退出去。
室中隻餘太後和明慧女尼二人,明慧複又起身,向太後深深一禮:“多謝太後這些年一直照顧這孩子。”
“你也不必謝我。皇帝事繁,寧王又是個荒唐性子,”太後微笑道,“多虧瑤光陪在我身邊,給了我不少安慰。今日我是特意帶她來一起進香的。”
明慧甚是感慨:“當日離宮出家,以為貧尼母女今生再無相見之期,不想今日竟然還能相逢……”
這明慧女尼便是當初出家的先帝嬪妃柳氏。
太後看她眼圈紅了,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背道:“母女相見是喜事,哭什麼?”
明慧抹了抹眼角,笑著問道:“太後必不會無緣無故地帶她來,可是有什麼事?”
太後含笑道:“禪師果然聰明。瑤光親事已經定下,過幾個月就要出嫁了。我想著也該告訴你一聲。”
明慧臉上閃過一抹喜色,關切地問:“不知定下的是什麼人家?”
“程家。”
明慧想了想,問道:“程相公家?”
太後點頭:“是程謹的次子,叫程灝的那個。程家的家風一向清白,那孩子脾氣甚好,肯遷就人;話雖不多,但挺有主意。我和皇帝都覺得這親事合適。”
程謹官至宰相,輔佐了兩代天子,如今雖已致仕,卻是桃李滿門,德高望重。若程家兒子真如太後所言是個好性情的人,的確是一門好親事。明慧點頭:“太後費心了。既然太後和陛下都覺得合適,想必是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