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神經質又犯了。那天晚上回到家,借著燈光看見一張好幾年前惹得她神經錯亂得側臉,就在一片漆黑的晚上,浮現在她麵前。她大吃一驚,緊接著發現那個夢魘正像吸血鬼一般啃著一個女子的脖子,而那個女子正是自己的女兒。於是冷汗漣漣,驚叫一聲,吸血鬼發現了她,帶著充血的眼睛移轉視線,她立刻昏倒了。
夢裏又出現一個女人,長著狐狸精般的臉,眼珠卻裏有沉靜的哀怨,讓男人由憐生愛。女人身後出現很多男人,擺出各種姿勢,供她調笑。她還是一臉清幽地搖頭,卻讓那些男人越發沉迷,心甘情願地圍著她,任其支使。二月氣不過,猛然看見二柄也在裏麵,幾乎燒起了肝髒。二柄的姿態極其醜陋,幾乎是最不堪的一個,還恬不知恥地奔來跳去。她憤怒了,想開口叫他,卻叫不出聲。正喘氣,突地傳來一陣歌聲,仿佛在遠處在盤旋,十分清揚。她的視線離開了二柄,去找那歌聲。隻見女兒正坐在自行車的後麵,手裏拿束雛菊,正擺著兩腿哼著小調。前麵的男子說了句什麼,她便嗬嗬笑起來,又拿雛菊去撓他的脖子。自行車一圈一圈繞著,卻隻在原地兜轉,離她這裏遠遠的。
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孽種,她惡毒地想著。又一陣喧囂聲,原來是狐狸精伸出手,素指纖纖,偏偏不巧,刮到了二柄的臉。二柄驚呼一聲,像一條虔誠的狗一般,幾乎要跪倒親吻主人的腳。二月忍無可忍,想帶著女兒去理論。哪知女兒卻跟著那小子,半點憐憫的眼神也沒有。自行車愈行愈遠,朝著反方向,女兒還是哼著小調,那是曾今她哄她睡覺的小調。她一陣心慌,再一看,二柄已隨著人流走了,人流太急,她幾乎認不出誰是誰。隻有一張臉是清楚的,嫵媚而誘人。她拿了石頭扔過去,扔在她臉上,好似打散了水中倒影,一切模糊。直到筋疲力盡,才發現什麼都不見了。她這時隻想找到女兒,再回頭一看,女兒早就無影無蹤。
過了大半生,二月一直是堅強的女人,很少流眼淚。這次卻在夢裏哭起來,哭得淒厲。直到被人搖醒,聞到刺鼻的劣質煙味,她喃喃叫著:“女兒呢?”
習勤正坐在床邊,拿著搪瓷杯喂她喝水。她靠著枕頭,心裏漸漸明朗,想起昏倒前的情景,一下子抓過習勤的手,慌亂地問:“我是見鬼了嗎?還是他沒死。”又一眼看見二柄坐在角落的板凳上,就指著他叫道:“就是他來索命,也別找我。都是這個人!叫南言去找他!”二柄蹭蹭走過來,對著她罵道:“看你心虛的樣子!你怕什麼?平時一副悍婦的樣子,鬼見了你還要躲呢。”二月氣得結巴起來,習勤出聲:“別吵了。他沒死,而且回來了。你們就當他死了,別再去惹他。如今不比七年前,就讓活著的人平安的活著,讓死去的人安息吧。”
花溪街一如既往的熱鬧。正好趕上午飯的時間,許多學生便在這裏小店吃午飯,五塊錢的漢堡,再加杯奶茶,可以把肚子吃得鼓鼓脹脹。南言開車進來的時候,幾乎和路過的自行車差不多速度。那輛車漆黑紮眼,使得狹窄的小街越發狹窄,兩旁寒磣的店鋪越發寒磣。
習勤正等在路口,手裏捧了一小束乳白色的花。他打開車門問:“為什麼不在你家等?”她說:“那天你把我媽嚇壞了。”他笑了笑,慢慢把車開進大馬路。這天陰沉沉的,仿佛要下雨之前,悶熱不透氣。那束丁香幽幽散著芬芳,她低頭聞了聞,默默地看著那些嬌嫩的花瓣。南言也不說話,大概有些熱,便把外套脫了,車子開到一半,雨便淅淅瀝瀝,軟綿綿地打在玻璃上。
他不似幾天前那麼激動,那晚他抱著她,幾乎講不出話來。如今隻是淡然地坐在一旁,一喜一怒控製得宜,慢慢地問她這些年做了什麼。他問得很細,仿佛想陪她重新過一遍。她正含笑著說學校的趣事,他卻問:“為什麼你會晚一年才去大學?”她便低了頭:“你走的那年,我病了。等到第二年才好,所以晚了一年。”他便沒說話,她也不願多談。一會又扯起其它的話題,瑣瑣碎碎,卻是一個說得用心,一個聽得認真。
聽到她結婚時,他的左臉明顯抽動一下,接著又微笑道:“真是巧,我見過他。”看到她露出驚訝,又道:“做生意的時候認識的,見過幾次。”習勤知道程家有錢有勢,同他們攀交情不簡單,南言同他們認識,必是事業有成,就高興起來;又突然想起他一個人流落在外,無人依傍,怎會掙的這番成就。剛想問他,他卻又開口問起她的事來:“你如今住在哪?和他們一家住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