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去的是青鬆公墓,因地處在郊外,汽車開過去要兩個小時。南言不太熟悉路,開得很慢,中途還停下問人。習勤輕聲道:“我把她葬了,卻再沒來看過。我怕——”她心裏愧疚,吞吞吐吐。他卻握住她的手:“別說了。我都明白。”
青鬆公墓造在山上,因為清明已過,上山的人稀少。他倆向看門的老太借了把油布傘,沿著青石板路走上去。習勤隻來過一次,跟著記憶,走了幾個圈,才把那塊墓碑找到了。那時她太窮,一場葬禮何其奢侈,她無力負擔。一邊湊錢,一求低聲下氣求人,才在偏僻一角按了一塊碑。別人問她上麵刻什麼,她隻讓寫了名字。刻字的人馬馬虎虎,同整個墓地一樣落魄。
南言看著雜草叢生裏露出的一塊石板,雨水落在上麵,衝著汙泥,髒兮兮地往下流。“章眉”兩個字還在,仿佛在哭。他跪下了,頭埋在膝蓋裏,不動也不出聲,偶爾抽幾下肩膀。習勤把傘支在墓碑上,靜靜站在一邊。雨水一陣一陣,一會便小了,一會又大了,隻是沒有停過。不知過了多久,天陰陰地黑,他這才抬起頭,一手撐著石板,默默道:“她在這裏等了多久?”習勤把手裏的花放到傘下,又把兩旁的雜草撥了撥。哪知南言卻突然一把抓起那些雜草,狠命地拔起來。他雖然力氣大,但那些草也不是一朝一夕長成的,根深蒂固。習勤知他難過,任由他紅著兩眼,青筋突暴,在草叢裏揮舞臂膀,拔到沒力氣再拔了,便頹然一地,跌坐在淤泥裏。
看門的老太一直惦記著自己的傘,終於看到那對男女出來,忙上去抱怨:“你們怎麼去了這麼久?我的傘呢?”那個男的好像哭過了,渾身上下都是泥水,十分疲憊,口裏道:“傘給我媽了。她沒有傘,會淋濕的。”說完便攜著那個女的走了。
陶然自從回來後,生活穩定,還有一幫故友來往,漸漸起了定居的念頭。因她母親一直在國外養病,來往照顧不便,一直想接她回來。馬克知道後,便買了機票和她一同去。因蘇太太和司木的母親是親戚,程太太便讓司木先把她接來家,等陶然將屋子收拾好再回去。倒是馬克不太願意,隻是程太太一言九鼎,他挨不過情麵,隻好讓司木接了陶然母女倆去,決定以後每天都去程家吃飯。
回來後的蘇太太添了風霜,精神卻不錯。她並不是人人都認得,見了程太太隻安詳地一笑,隨後又靠向女兒。程太太卻是十分高興,蘇家落敗時,她未能盡一份力,一直耿耿於懷。終於故人就在眼前,雖是今時不同往日,但總能讓她在心裏補償一下。
馬克自告奮勇:“陶然,你上班後,不用讓伯母一個人留在家裏。我知道一家療養院,很幽靜,那裏的大夫專門治療神經憂鬱。我認識裏麵的一個副院長,幫你介紹一下。以後伯母的生活,還要長久打算。”
程太太立刻道:“送去醫院做什麼?我是不會答應的。要是陶然沒有時間照顧,盡可以送我這裏來。我們姐妹從小就在一處,如今老了,也好做伴。”司木站在一邊說:“我也覺得別送去醫院。留在親人多的地方,這樣的病容易好。“
程太太許久沒下廚了,這日卻做了一桌的菜,又開了一瓶酒。馬克最喜歡說話,幾杯下肚,越發手舞足蹈。蘇太太也十分高興的樣子,指著一盤酸辣筍尖,對陶然說這個很好吃。幾個人正圍著桌子說笑,正好程寶源回來了,後麵還跟著陸路生。
這個時候他一般在賦閑雅會打牌,不知為何回來了。程太太心想人多更熱鬧些,何況蘇旭動夫婦和他們都認識,就笑著迎過去:“今天來了稀客,你們又正好回來了,可是有緣。”程寶源問是誰,陸路生卻笑道:“寶源和我輸得可慘,嫂子倒是請個財神回來吧。”
三人便走去小客廳。程太太一邊說:“是陶然的媽媽,我盼了這些年,終於把她接回來了。”身後的兩人卻停了步子,她回頭問:“怎麼了?”程寶源忙笑道:“沒事,有些意外了。”接著又問:“蘇太太不是在養病嗎?怎麼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