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頭向旁邊使了個眼色,角落裏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個提燈老頭,悄然無聲地走到妖蟲身邊。他一手提燈,一手拎起那堆焦黑色的靈魂,仿佛拎著一張紙片,放在萩的眼前。靈魂垂著頭,一動不動。
生死簿的竹簡在萩的腦海裏飛速旋轉,發出碧瑩瑩的光芒,萩感覺渾身越來越溫熱,無數名字在眼前連成一片,化作一個個可愛的翡翠般碧綠的小人翩然起舞。蹦到前排的小人挨個向萩彎腰行禮致意,然後又蹦蹦跳跳手拉著手向腦海深處無盡的虛無之所跑去,漸次隱沒在一片朦朧的雲霧之中。小人散盡,瑩光逐漸散去,竹簡上呈現出一個叫“丁一”的名字,躺在一塊斑點上,暗淡無光,而且字跡已經很模糊,仿佛隨時都會消失。
原來他生前叫丁一。
很簡單的名字。不知道他過去的一生是不是也像他的名字一樣簡單。
想法剛閃過,萩的眼前看到了他的一生。隻是,前半段和後半段都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中間有一段,雖然略顯模糊,但是依稀可辨是那位叫做丁一的年輕人。他風華正茂,駕著他的馬車行駛在春夏秋冬的路上。他吃飯,約會,買房……偶爾有一個俏麗的模糊身影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但也都不過是一道剪影,一襲長發的輪廓,沒有五官,沒有容貌……所有情景以及出現的形象都像久經歲月卻保存不善的老電影一般,跳躍、模糊。
萩看得心驚肉跳,心裏像塞著一團棉花,堵得慌。
趙老頭從提燈老人手裏拿過提燈,那老頭“吱”地一聲叫喚,身子一矮,化成了一隻老鼠,前抓抱拳抬起,向趙老頭叫喚不停,不住地打躬作揖。
趙老頭喊了聲:“去。”
老鼠一臉無奈,匆匆忙忙消失在黑暗的角落裏。
妖蟲上剝落的靈魂仍然躺在萩的腳下一動不動。
周穆王一言不發,坐在他的九五至尊座椅裏。
趙老頭把手中的提燈收小,裝進一個隨身攜帶的腰掛中,對萩說道:“他已經曆經幾世失去供養,天地之間已經早就沒有任何記憶供他托身,甚至連他自己對自己的記憶也已經走到了盡頭。那段模糊的影像是他自己殘存的最後一絲記憶,其餘的都隻剩下大段大段的空白。”
萩不知道該怎麼辦,隻覺得空氣中彌漫著跟前的這具靈魂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極度幹燥的氣息,一種氣若遊絲的虛弱。
“送他走。”趙老頭麵無表情地說道。
萩突然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
眼前的靈魂開始化作一絲絲黑霧,在空氣中分解消散,片刻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唉……”煙消雲散之際,萩仿佛聽見一聲微弱的歎息,不知道是留戀,還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