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來發現自己是在沙發上睡著的,然後這不是自己房子裏的沙發,才想起來昨天發生的一切,簡直是拍電影一樣。
幸好他家的沙發又大又舒服。容不得磨蹭,還得去看程清呢。想到程清,我本來已經利落地起床,又禁不住抱著毯子歎氣。
昨天他看到我,就問:“靈靈是不是走了?”
我費了好大勁兒,才能夠在他麵前答非所問:“程清,你快點好起來。你看看我,還有外麵的程然,都被你嚇成什麼樣了。”
可是他分明什麼都知道了,絕望地看著我:“孩子呢?沒了?”
我終於忍不住,說:“是,程清,但是史靈靈不是地球上唯一愛你的人。我愛了你這麼多年,程然愛你,你父母愛你,還有其他人,所以你要好起來。”
我肯定可以被列為世界上最不會安慰人的人之一,沒有人安慰這樣的病人,是告訴他她未婚妻跑了,打掉了孩子。但是沒關係,我也愛你。所以從醫院回來我一直擔心,不知道程然會不會被我反而氣得心髒病發作。
我出來後,告訴程然,他倒是說:“不可能更壞了,沒事的。也不可能瞞住他。他們在一起四年,他最清楚靈靈的為人。”
現在又有個莫名其妙的宋禮,他正站在我身邊,俯身看著我,說:“還不快去洗漱,等下晚了,就在你探望的時間裏扣。”
我立刻扔下毯子起來,說:“還是扣錢吧。”
他邪氣地笑笑:“當誰傻啊,多少錢也買不來時間。”
不是夫妻,甚至不是朋友,我們就這樣早晨他看到我蓬頭垢麵,晚上我看見他赤身裸體。我匆匆從洗手間出來,坐下吃早飯。阿姨做了我給她寫的菜譜的菜:牛奶,西紅柿雞蛋,菠菜,豌豆金銀粥,青椒炒肝,油麥菜拌麻醬,窩頭。
他問我:“你肯定這是早餐?”
“這是你這一百天每天的早餐。”我很肯定地告訴他。
我們倆都認命地吃,不出聲。我的早餐一直是這樣,根本是別人的晚餐內容。吃完了,我立刻換好衣服出來,帶上昨天烤的抹茶Muffin和香芋酥。和他說:“你在這裏等我吧,你的腿這樣,根本不應該走來走去。”
結果他麵無表情:“走吧。”簡直是浪費口水。
然後還是我一路扶著他,在車上讓他把腿放上來給他按摩。我看不得別人受苦,哪怕是我不喜歡的人,看他受苦我都會心裏難受。於是我很確定自己是個善良的人。
ICU裏沒有他!我看著宋禮,恐懼得發不出聲音。他沉穩地大聲說:“給他打電話!”可是我哆嗦著掏出手機,按不清楚鍵盤。正好經過一個護士,他攔住人家問裏麵的人哪兒去了,那小姑娘說:“應該是早晨轉到普通病房了,我給你們查查。”
我才把心稍稍放低一點,撥通了程然的手機,問:“你們在哪兒?”
他抱歉地說:“哦,我們轉到普通病房了,1006。你現在過來嗎?”
“對。等著。”我簡直是虛脫地說。
我轉身對宋禮說:“走吧,1006。”他沒有動,我才意識到是不自覺和他說了法語。又告訴他一遍。他臉色很不好。幹什麼,我也隻是頻道沒及時轉換而已,昨天在醫院我和程然說話,他就是這一副臭臉。
程然和程清是在魁北克出生的,父母是香港人。普通話倒是可以說。但是我一直和他們說法語。史靈靈原來和程清之間是說英語。
是麥克在門口等我,見到我給我一個很陽光的笑容。他是個蘇格蘭人,有栗色的頭發和灰綠色的眼睛,和程然一樣,很高。所有女孩子都會說:多可惜他們是gay。這世界上的好男人不是已婚就是同性戀。這讓程家兩兄弟占盡了。當然最後程清沒有結婚。我說這話完全沒有慶幸的意思。我寧願他是和史靈靈順利結婚生子,從此幸福一生。
我和麥克擁抱親吻兩頰,給他用漢語介紹:“這是我新老板,嗯,宋禮;這是麥克,他是個律師。”
麥克的漢語很了得,比程然的口音還正。麥克伸出手,宋禮的胳膊還被我扶著,我鬆開手,他眼神很是不滿,虛偽地握了一下手。我讓他在外麵的沙發上坐下,自己進去。他指指手表,提醒我隻有半小時。我狠狠地瞪他,他挑挑眼眉。
程然見我進來,打聲招呼,吻吻臉頰,也出去了。他很高興,程然能夠轉到普通病房,已經是很大進步。
程然還打著點滴,吸氧氣。也許因為有陽光,他氣色比昨天好很多。我把手上的點心盒放下,幫他摘下氧氣麵罩,真的有點開心。
“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謝謝你。”他無論何時總是我四年前認識的那個溫和男人。
“我昨晚做的點心,你能吃一點嗎?”我打開盒子。親手給自己喜歡的人做吃的,是件很幸福的事。是程清教我做點心蛋糕。按照時下流行的詞說,他是那種很“宅”的男人。而史靈靈是永遠要在外麵shopping,泡吧才開心的人。於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回來的那個夏天,程清不陪她出去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烤點心和蛋糕。然後一起喝下午茶。他說我們是soul
mate,我們經常想法不謀而合,很多喜好都相同。但是他愛史靈靈,所以可以包容她,寵她,順著她。
我於是也更堅持隻有完全不同且互補的兩個人才能成為男女朋友。可能是我太剛硬了,所以一直喜歡這類溫和細膩的男子。馮李也是這樣的人,而且他是大學教授,大家能想象他的風度,實在打動我。而且他更糟糕,他當時還是已婚。
看我有點愣神,程清故意說:“看著就有食欲,我要動手搶了。”
我趕快拿出一個綠茶Muffin,包在紙巾裏遞給他。他虛弱得抬起手都有些困難,我問:“我喂你?”
他點點頭,我小心地喂給他,他慢慢地咀嚼,咽下去。我問:“怎麼樣,比當年有進步吧?猜我用了什麼?”
“抹茶,蜂蜜,牛奶?”其實我很清楚他現在味覺一點不敏感,但是即便這樣他都能全說中。我們還真是soul
mate沒錯啊。
我晃著腦袋說:“佩服佩服。”
他吃完了,我喂他喝水。說:“程清,你快點好起來,我們倆一起開個蛋糕點心店吧。你也別做什麼建築設計師了,我也不伺候那些客戶了。”
他微笑,問:“程然說你有個新老板?”
是哦,我已經不是公關人士了,不用伺候那麼多客戶了,我隻是全天候伺候一個客戶而已。我無奈地告訴他:“對,而且他今天也來了。這是個很奇妙的故事,我自己還沒弄清楚,過些時候告訴你。”
程然敲門,探頭進來向我示意。我知道三十分鍾過去了。我幫程清躺好,給他重新戴上氧氣麵罩。在他臉頰上吻吻,說:“我明天來看你。給你帶香橙souffl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