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是寂寥的所在。薄薄的暮色下,狹小的庭院也透著無盡的空曠與蕭索。打掃完了屋子,背倚著紅漆片片剝落的廊柱,玉漱抱膝坐在了沁涼的石階上。在斑駁的紅牆上方殘陽已逝。夜色漸濃,天卻還沒黑透。不知道祈庭此刻在做什麼……
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此刻冷宮的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在看什麼?”當這個微帶磁性的聲音在她身側上方響起時,玉漱仍舊保持著自己席地而坐的姿勢沒有半點起來的跡象。
“在看——原來不管在什麼地方,天,都是一樣的。”玉漱的聲音不高飄渺中帶著一絲倦怠的了然。抬頭仰視身側高大的身影,幽懶的眼神帶著驚奇。
“你……不記得我了?”男子撩起衣擺,在玉漱的身邊蹲下身來,帶著幾分不確定的問道。
“記得!冷公子,別來無恙。”眼前的男子是宴會上的那個人——那個和序王說話的人。序陽宮的酒筵上玉漱一直都沒想起來他是誰,但現在她已經想起來了。
去年春天的事兒了,還是自己沒進宮的時候,在帽兒胡同和他一起救過一個被人欺負的賣藝女孩兒還一起喝過茶的。當時互通了姓名,知道他叫冷禦風,卻沒想到天底下那麼多姓冷的,他姓的卻偏偏是冷相的冷。還記得那時的他,布衣折扇,一派儒生風度。讓玉漱一直以為他是個進京趕考的舉子。那日路邊拱手告別時玉漱沒想過還能再見到他,更不會想到再見到他會在這紅牆深鎖的冷宮之中。此時玉漱心中滿是詫異與疑惑,臉上卻還是波瀾不興的淺淺的笑著,起身言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呐!想不到冷公子竟是左相之子。當日的怠慢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嗬嗬,楚姑娘此言真是折煞冷某!是禦風當日未曾向姑娘表明身份,不知者不怪。姑娘何錯之有呢。”起身還禮,冷禦風還是一如當日的謙和有禮,隻是錦袍玉帶點綴下的挺拔身影一舉手一投足都比昔日街頭偶遇時多了份張揚與尊貴,少了幾許溫文與親切。在他幽深的雙眼中玉漱看得到真誠,卻找不到彼時的清澈了。
眼前的這個男子雖然有著似曾相識的容顏,卻已經不再是那個能和自己在聽水茶苑舉杯對飲、談茶品茗,論時局、聊民心的書生了。也許從來就不是,隻是當時的自己年少懵懂一廂情願的以為罷了!也正是因為這種氣質上的變化讓自己在宴會上一見之下未能認出他吧。玉漱想到此,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啟唇問道:“冷公子今日進到著冷宮之中怕是也費了些氣力。不會是專為與玉漱敘舊而來吧?”
“隻要有銀子就沒有什麼地方是難進的。禦風隻是放心不下楚姑娘。”冷禦風目光灼灼,眼中深藏的情意不言而喻。
玉漱心中有了幾分了然卻更是疑惑,輕移開目光,淡然一笑,“多謝冷公子掛懷!玉漱在這裏並無半點不妥,有吃有穿還難得的清淨。時候不早了,公子還是請回吧!”
“楚姑娘——”冷禦風似是還有話要說,卻也不知該說什麼。此情此景,眼前的她還是那個一年前讓自己怦然心動的女子,但彼此的身份立場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初遇時她是路見不平即出手的俠義女子,是玲瓏博學見識不凡的聰慧佳人,是讓他一見傾心的奇女子。那時的自己費盡周折打聽著她的一切,一顆心認定了她就是那個未來會為自己□□添香的命中人!然而再見她時,卻不是在自己與她的喜宴上而是在自己妹妹的大喜之日,紫裙曳地、雲鬢高挽的倩影少了街頭的率性卻多了份優雅與精致,初見時的她脂粉未施卻也是美的,但冷禦風卻也未曾想到裝扮過後的她會如此的清麗出塵、芳華傾城!隻怕就是那鳳冠霞帔之下自己那美麗無雙的妹妹也要遜色幾分的。隔著高高的宴客台,顧盼之間,她的美讓他心醉也心碎!三皇子常年臥病在床,身為庭王正妃的她一個人坐在那裏,臉上的笑容卻依舊美麗。是命運弄人嗎?不,真正操縱這一切的不是什麼子虛烏有的命運,而是自己那位高權重的父親大人。守著已是廢人的丈夫,她的生活會是怎樣?冷禦風不敢去想更不願去想!攥緊的拳頭不願放鬆,心的最深處點點死灰複燃!今日再見,回首凝望間她隨意的一瞥就讓他心頭一跳。還是因為父親,轉瞬間舍身救人的她成了冷宮中罪人。害她來到這裏的人不正是他的父親、妹妹以及他本人嗎?
身為冷家長子的他此刻麵對她,真的不知該說什麼,又能說什麼。但他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所以他來了,來到這冷宮,隻為來看看她。自己是該離開了,離開這座冷清的宮殿。但他冷禦風還會回來的!也許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正大光明的回來,來接走她。讓她同自己一起走出這破敗的冷宮。到那時他不再是今日的他——權相的兒子,她也不再是今日的她——帶罪的宮妃;到那時他會給她最好的一切,讓她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他的女人!不過現在他應該回去了,他的父親此刻還在家裏等著他回去共商下一步的計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