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偌大的宮室裏寂無人聲,一眾宮人皆垂首默然侍立。靜謐之中唯聞銅漏嘀嗒間或一點輕響,在人心上漾起波瀾——光陰無情,不因人世的悲歡而止歇。
銅鏡倒映著女子年輕姣美的容顏,溫潤如玉的眉目似水墨描繪。皇後一襲素衣端坐鏡前,玉手纖纖執著犀角梳輕輕理順披垂如瀑的長發,麵容無悲無喜。身後步履漸近,一記,一記,擊在心頭;到底終止於一丈開外,話音漠然沒有一絲情感,“皇後娘娘,毒酒已然備下,娘娘可以動身了。”
鏡前的女子淡淡笑了一笑,把梳子徐徐擱回案上,“我說不願用白綾,難為皇上還記著。”傳訊的宮婢略一躬身,“是鴆酒。聽說……不出十步即死。”凝視著鏡中的自己純澈的眸眼,年輕的皇後輕輕頷首,語聲平靜不起一點漣漪,“好。”
最後一次凝望猶在睡夢中的幼子,孩子睡得正香甜,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唇角微噙著幸福的笑意——孩子,你在夢裏,有沒有見到娘呢?笑顏溫馨盛滿母親深沉的愛溺,卻有淚滴“啪嗒”一聲砸落在孩童稚嫩的臉上。
俯身印下一個戀戀難舍的吻,吻去那一點冰涼苦澀的淚;決然轉身之時,神情已是獻祭般的堅毅沉靜,“走罷,去長樂宮。”
出得殿門,漫天雪花紛紛揚揚,目之所及天地一白。重重宮闕掩映在風雪之中,棱角格外分明。是今冬的第一場雪啊……這樣大的雪,遮蓋了深宮裏一切陰毒與罪惡,看似白茫茫一片真幹淨。夾著雪花的寒風打在臉上獵獵生疼,黑貂大毛披風之下四肢是死一樣的冰涼——再冷,又如何冷得過這顆心?
逆著風雪腳步不停,遙遙望見天地皚皚之間依稀一抹豔色,走得近了,才見道旁等候多時的女子由侍婢環簇著,火紅昭君套之下盛裝繁飾鮮亮奪目。宮婢一齊屈膝為禮,“賢妃娘娘。”那女子微一頷首,“皇後。”輕得辨不出口吻。
“你滿意了麼?”皇後霍然抬首,目光鋒銳如匕和著厲聲質問直欲剜入人心,“慕容宸雪,我今日身死,你的良心能夠安穩麼!”賢妃掉開臉去,避過那熾烈灼人的視線,緊抿著唇,不說話。
片刻僵持。皇後兀地一笑,眸中是深深的蒼涼與嘲諷。佇立良久,終於沉沉開口,語調微瀾不興,“宸雪,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年年一塊兒玩雪,天地就像這般,白茫茫的一片多幹淨。如今,雪,還是一樣的雪,人,卻已不是當初的人了……”
曾以為會是情比金堅,卻不想,終究等來情如玉碎的一天。
塵世茫茫,深宮似海,隻道是攜手而來,你我,卻最終還是錯失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