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3)

乾和三年三月。帝都,宮城。

一行車馬沿著高聳的朱牆迤邐而行,緩緩於宮門一丈開外勒馬停下。瞧那青篷油布馬車的規製,似是外廷命婦奉召進宮來。

當先一乘馬車上,是一位妝容齊整的貴婦人;緊隨其後的車駕上,卻下得一韶齡女子,由侍婢擁了左右,蓮步輕移,一襲錦裙波瀾不興,顯出大家閨秀自幼的家教得宜。那女子不過十五六的年歲,行至母親身前略福了一福,旋即執過一柄白綢團扇遮去大半容顏,恪守閨閣之禮——頭一回隨著母親入宮來,心下不免忐忑,縱舉止端莊從容如斯,眼底卻藏不住少女的嬌柔羞怯;一時舒緩眉目,顯出恬靜淡定,默默隨著母親向宮門去。

宮門之下早候著數名迎送的宮婢,那婦人識得當先一人是太後身邊的景珠,正待上前招呼,那宮婢已迎上幾步,領著一幹宮人行下禮去,口中道:“給夫人、小姐請安。”這婦人正是朝中吏部尚書長孫弘之妻李氏,更是當今聖上嫡母仁聖皇太後的胞妹,禦賜的一品鄭國夫人。李氏往來宮禁甚是熟稔,當下忙親自攙住,直道:“何必多禮。”

景珠身後隨著宮婢六七人,倒有一半頗為眼生,不是太後宮中人。李氏正思及此事,隻聽景珠笑道:“奴婢這回總算見得了二小姐,可真出落得同夫人年輕時候一模一樣,當真是沉魚落雁的美人兒。若不曾記錯,可是喚作涵兒?”言及愛女,李氏目有愛憐之色,“正是涵兒——小女閨名涵柔。”“涵柔……長孫涵柔……”景珠喃喃念了一回,複又上下打量涵柔一番,微笑,“倒實實不辜負了這好名字。”

李氏陪著笑,微一沉吟,岔開了問:“依太後娘娘的意思,是否先攜涵兒給太後問安,再往昭儀娘娘宮中去?”景珠道:“既是皇上有旨,召二小姐來與昭儀娘娘敘舊解悶,倒也不必非往永安宮去了。慕容昭儀既與小姐打小兒親厚,這麼些年不見,想來也怪念著的。現下便有昭儀娘娘宮中的奴婢迎候在此,小姐徑往毓宸宮去便是。”頓一頓,又轉向涵柔,“昭儀才誕下公主,而今卻是愁鬱不解,惹得皇上甚是著急。娘娘不過提了一句多年不曾與小姐相見,皇上便急急辦了博娘娘開心。小姐同昭儀自幼相親,情同姐妹,還望好生開解昭儀娘娘,也算為皇上分憂了。”景珠說得懇切,涵柔這時方才溫然啟口:“涵兒自當盡力即是。”

麵上雖是不變的嫻靜平和,心頭卻是波瀾起伏、良久不息。一別四載,人事全非。十二歲那一年,打小相伴的宸姐姐嫁予當朝太子為側妃,此後,宮牆阻隔,再會無期。昭儀娘娘——恭敬的稱謂字字驚心。再見之時,宸雪,她已是天子寵妃,已是皇女生母;而自己,隻能仰望她高高在上的身影。一切,是否還能奢求年少時的歡愉?涵柔一時百感交集,辨不出心下是悲是喜。

李氏道:“涵兒,如此你便往昭儀宮中去罷,日後有幸,再來拜見太後娘娘。”涵柔垂首應了聲“是”,景珠略略擺手,幾名宮女旋即會意上前,“小姐隨奴婢這邊來。”一行昭儀位下宮人便欲引了涵柔向宮裏去,初初舉步,李氏卻又揚聲道:“涵兒,千萬記著莫失了禮數。娘娘如今的身份不比先前,尊卑有異,君臣有別,你可好生把握著分寸,莫失了體統。”涵柔順目低眉待母親細細囑咐畢,靜靜道:“女兒不敢忘。”

——隻覺無奈。這兩日間,這番話母親不知翻來覆去說了多少遍。想來,為著避無可避的身份尊卑,這一生一世,曾經親密無間的心注定是要隔閡的了。涵柔微籲了口氣,吐出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見母親未再有吩咐,遂轉身離去。

最後的相見恍如昨日。賜婚聖諭一下,此生涇渭分明——宸姐姐,再不是尋常的閨閣女子。那一日午後,隨父親往慕容府上道賀,自幼往來得熟稔的廳堂間賓客滿座,談笑正歡。攜手躲入房內,未及言語,禁不住滾滾落下淚來,隻一個勁地哽咽,“宸姐姐,我舍不得你……”周遭寂無人聲,幾個貼身的婢女都被打發去前堂瞧熱鬧。兩人,竟就這樣無可抑製地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