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的話語如烙印在心,縱隔了多年的歲月,依舊清晰地在腦海中浮起。十指相握那樣溫暖有力,耳邊字字誠懇,“涵兒,我這一去,不論日後境遇如何,你我的情誼,都還如今日一個樣——此心不變,此情不移。”心頭暖流湧動,躊躇良久不知如何回應這真情,隻得含著淚,勉強喚出一聲“宸姐姐”。
宸姐姐……曾經,是怎樣地艱難道別,是怎樣的情深如海,而今看來,卻恍若隔世。
“往後,要常來瞧我……”
——我真的來瞧你了,隻不過,隔了四年的光陰……
腳步舒緩靜默前行,涵柔忽就牽扯嘴角,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來——隔了這樣多的時間空間,隔了這樣沉的禮法尊卑,如何,還能一如往昔?宸姐姐,正是昔年瞧著你我一同長大的人們,如今一遍遍地囑咐我,見了你,絕不可失了應有的禮數。禮數……我當向你行禮問安,我當恭敬喚你一聲“昭儀娘娘”的……
原來世事早已變換,隻在短暫的一瞬間。
思緒糾纏,當下不言不語,噙一抹微微苦澀的笑意,隨著引路的宮人一路向宮闈深處行去。重重宮闕,朱牆碧瓦,一點點展現眼前,那樣華美富麗,顯出迫人的皇家威儀。
長孫夫人立於清正門下,目送著鍾愛的幼女漸行漸遠,驀地生出些莫名的悲愴來,仿佛女兒這一去便再難回到自己身邊;輕輕歎了口氣,側首向一旁的景珠招呼道:“走吧。”景珠卻也凝望著那消失的背影怔怔出神,聞聲猛地驚覺,微微一笑掩飾著尷尬,躬身一禮應了個“是”。
毓宸宮。
“娘娘,長孫小姐已在殿外,是否立時傳召?”
宸雪斜倚在大迎枕上,以手支頤,眉心微蹙,望著地下焚香的大鼎上嫋嫋而起的輕煙正自失神,聞言一驚,急道:“快傳進來!”說著忙起身來迎。
日光明晃晃地映入殿中,行近的身影逆著光芒,遙遙望去黯淡地瞧不真切。終於隻隔丈許,眼前伊人玉立——眉目還如昔年的記憶,隻愈加顯出清麗;身量倒實實長了不少,襯得身形纖纖,婀娜如臨風新柳。四年了,從前那個孩子果真是長成了,竟隱隱從骨子裏透出如玉的溫潤;縱隻默然而立,不顰不笑,也難掩過人風華。
低低一聲“涵兒”輕如自語,久違的稱謂脫口而出,宸雪心頭驀地酸楚莫名。四年深宮如海,曾經的溫暖記憶早已埋藏深心,卻在這一刻呼嘯著如要翻湧而出。
“涵兒!”
再一次已是堅定有力,她忽就三步並作兩步急急奔上前來,雙臂微張,似要一把將久別的人兒擁入懷中。眼底,隱有淚光閃爍。
宮名毓宸,匾額上筆走龍蛇,迥勁而不乏清雋,竟是禦筆。涵柔一步步向殿閣深處宮裝高髻的麗人行去,一顆心撲撲地跳得厲害,莫名的壓迫感縈回不去。仿佛走了那樣久,熟悉的臉龐才終於清晰地顯現在視線裏——依舊是記憶裏的容顏,身量體態並沒有太大的改變,隻是眉目間少了舊時的天真與嬌憨,多了沉穩與皇家的威儀,眸中神采卻猶是舊日的活潑靈動。涵柔一時竟呆看住了,忘了如此的直視是怎樣不敬與無禮,忘了應向昭儀叩頭問安,就這樣深深凝望,如要補盡這四年間遺漏的光陰。
直到那一聲“涵兒”驟然擊入耳中,腦海驀地清明,心底卻沁出冷意來。迎著疾行而來的的身影,她忽就移開目光,垂首屈膝跪了下去,俯身平靜道:“小女長孫氏叩見昭儀,娘娘萬福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