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個瘋狂夢境。那是老勝童年時代的一場大水災。老勝對洪水的記憶就從這裏開始。因為下了三天三夜特大暴雨,大地像被巨礁撞翻了的大船,洶湧澎湃的水從四麵八方向江村彙集,要活命隻能抓住四處漂浮的破板殘片。那釃、醴、酩江,已分不清是三條河流,也不像平時三江漲水那樣隻漫過堤麵,洪水仿佛大江大河的入海口那樣浩浩蕩蕩。就如常說的北部灣翻起驚濤駭浪。可老勝沒有見過如此巨浪,人像是置於一個大漩渦被卷進巨浪,隻有台風中的大海才有那種巨浪。老勝被掀起的巨浪弄暈了。他覺得十二級台風的海麵掀起的巨浪,反過來又倒灌江河,所以又將自己送回了三江彙流的釃、醴、酩江平原。但人還是被那個大漩渦卷在巨浪裏。這場洪水成了江村的災難,也成了老勝記憶中唯一一場進村的洪水。那些老房老宅幾乎一間不留,每家每戶都有房屋倒塌,即使是年年修繕的大眾老屋也隻能保住正堂正座,橫屋廊舍都倒塌了。當然,老勝的蘇家大宅因為地勢高沒有很大的損失。至於洪水到來時,老勝並不在蘇家大宅,而是跟強哥和七叔在自家果園的看守草寮裏。後來他們能生還,大家都說是奇跡。對於老勝來說,那已是塵封了幾十年的記憶。老勝查過地方誌沒有對洪水的記載,因為經曆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能談談那場洪水的人已不多。但老勝翻過萬年曆,得知那場洪水大約發生在民國三十一年(公元1942年)。不久,日本投降後,經過解放戰爭建立了新中國。由此老勝認為自己在大風大浪中都過來了。這輩就不會在淺水灘溺亡。可後來老勝的遭遇,說明什麼事都不能絕對化。後來他真就在一個淺淺水灣翻了船,還差點丟了性命。當然這是在另冊。這次遭遇老勝未死。但他每想到在洪水中失去的江村形勝,比如,望江樓、觀文閣、花萼堂和策論廳等等都沒了,那就未免覺得有一點恐慌。
現在,老勝已是老態龍鍾。他對家鄉的印象已是久違了。那場洪水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最近他回到了闊別二十年多年的故鄉。如果要說他對久違二十年多的故鄉感覺,真有一點恍如隔世。那有如六十年前經曆了那場洪水一般。人雖活著回來,可故鄉的一切都變了樣。
不過,那場洪水留下的是斷壁殘垣,並且洪水過後失去了不少江村形勝。如前所述的望江樓、觀文閣、花萼堂、策論廳,若要說哪一處更加著名?另外,那一處四麵雕梁畫棟,有鏤花屏風和肅穆祥和的氣派?老勝對這些風物形勝等如數家珍。這次他從闊別二十多年的風物形勝中,除了上麵失去的幾處,可以說是樣樣俱全。一切還如同他少小離家時的模樣,可是一樣一樣都沒少。可是那些自然風景與以前卻已大不同。本來老勝也曾想,是否江村也像自己一樣老了。若自然風景也如人會變老,所以也就步履艱難老態龍鍾了。可是,老勝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覺得對於自然,豈不如“蘺蘺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嗎?不過,老勝覺得還不能完全這樣說。他已感覺到生態蛻變太厲害那是環境出了問題。比如,大家都覺得“百年鬆樹參天秀,六月荷花繞舍香”那是跟其他有限的資源一樣寶貴的。可老勝這次回來,那種寶貴的生態再也找不著了?
可在老勝發生疑問時,他眼前出現了一座古堡。可這古堡也算得上是江村形勝。他可以通過古堡回憶自己的童年。在他的童年,江村是美麗的。那時江村的自然生態是沒有問題的。這古堡是民國初年建造的。因為從民國之初就設有地區行署,他們在江村前的二徨園建辦公大樓。江村前的二徨園,是像上林園那樣的大花園。因為那時常有匪亂,行署的辦公樓建得像古堡,四個角樓都開有槍眼,遠看就像個偽軍炮樓。可是,這個能夠防匪患的牢固建築,居然那場洪水中毫毛無損。這洪水中的古堡和洪水中的江村人,留給老勝的印象太深了。當然,江村有了這古堡,也有了古堡的紡織十二釵。因為離古堡不遠,有個大紡織廠。本來江村也有江村的十二釵,就因為有古堡,就很少有人知道有江村和江村十二釵,所以更少有人知道江村的自然生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