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劉去看老先生的房。進村前的印象是,桂東南這個小盤地,無論什麼村落遠看都大致一樣。但深入內部就會發現,祖宗不是什麼都沒留給後人,是後人已不在意祖宗留給了自己什麼。若要談傳統文化價值或是杞人憂天。懂得和不懂得同樣是放任自流,這是誰的錯?好像誰也不能怨。若唯有以李煜那一句詞“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自欺欺人,豈不怪哉。有了上述背景,登記錯老先生的房就顯微不足道。大劉很後悔已向妻子講過要去老先生的老家,雖說是一大宅也必得在進村前,對那個還保存有幾分原生態味道的小村有一點了解。起碼也得帶一個能錄像的掌中寶。可他為了先睹為快臨時草率決定,還瞞妻子匆匆而來算什麼事?
本來要讀懂老先生的上訪七封信,不僅要了解老先生的房,最好對老先生的生平經曆也有所了解。因此他想打退堂鼓,但當想到不了解可以調查,並論壇那邊也就隻能有這麼一天時間。他終於另拿主意,決定事情可以分步走。這次算認認門,並以步測丈量老先生那間房的麵積也不算枉來。
大劉按蒙二提醒的,進村要先找到大巷。然後由大巷直上,老先生的房就在大巷的巷頂,村門牌是大巷99號。可是,因為這個村原有舊村改造項目,有的是推倒重來,有的是修舊如舊,所以沒有見到某些地方的拆遷到處都見到一個“拆”字。不過,因全村大多都建有新房並多已搬遷,所以一路都未見到人。他便按住蒙二提示的線路,從大巷直上後,不久便見到96號,估計離老先生的99號不遠了。但一路的房屋不少隻剩下斷壁殘垣,可往前一看是一個大建築群,應該就是蘇家大宅。他便快步趕過去。他想,既然是毫無準備,就可以很隨便就兜一圈蘇家大宅。這不僅是蒙二,在他妻子嘴裏也常常提起,蘇家大宅是一大片兩層三進的建築群,在大門就有閑在莊三個大字。在閑在莊三個大字的落款處就有建築年月。但村人說這一家因以前養馬,於是也稱為元亨屋。這大宅的前大門,雖也是兩層卻是有閘柵門洞的高大門(本地叫閘柵門)。這一大門有三級台階,進了閘柵門則分為新屋和老屋,兩個建築群。新屋是清?
乾隆年間(1798年)的建築。老屋則是明末崇禎年間(1643年)的建築。新屋大門有七級台階。新屋雖也是兩層平房,卻有46間房(包括後進的書房14間)。老屋因已有371年的曆史,已顯得頗破舊。但雖說大宅將要拆遷,但新屋仍很富麗堂皇。特別新屋的大門牆上的長幅壁畫,其中有象征全家一同讀書耕種題為《八桂聯勞》的巨幅壁畫。這就表現出一所大宅的豪華和顯赫。
大劉很快就兜了一圈,卻沒見到老先生自稱為閑廬的屋。不過,蘇家大宅似個迷宮。大劉難道就不覺得蘇家大宅,因為那房屋太大而感到陰森可怖嗎?是的,大劉開始確有這種種感覺,可他摸摸自己的腰間那硬硬的還在。他學校的校長很奇怪,說搞新聞的人有腦子,所以要他負責安全保衛工作。因此,他有持槍證也有一支□□。但那隻是一支能放電和噴射毒氣的□□。不過,這□□也不簡單,聽公安局的人說,就是一頭熊也能放倒。可是大劉雖是帶了這麼一支槍,還是有著一點點膽怯。
他在一邊走一邊看蘇家大宅的建築。他正在邊走邊看,突然看到前麵出現了一隻大黑影,並且那大黑影越走近越加清楚,那不就是一頭熊嗎?
他不寒而悚,可他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在南方確有人養熊取膽,不過這是動物保護部門和國家森林部門明令禁止的。大凡養熊取膽或養熊取膽汁的人都道德淪喪的人。他拔出槍走過去要找那養熊的人。可那頭熊卻挺直身體向他走來。他舉起槍對準那頭熊,也有一個人站在熊的背後,那熊似懂得槍的厲害轉過身逃了。大劉追過去要找那個養熊的人,可轉來轉去人和熊都沒了影蹤。這真讓大劉料想不到,確是大大的料不到。
可他有槍膽子壯。為了找養熊的人,幾乎是每一處廳堂,每一處房間他都詳細查看過,認真搜索過。最後,他隻好認為這熊和養熊的人都不是蘇家大宅的住戶。要不然,總會留下一點東西的,如喂熊的食品總會留下一點點殘渣,以至熊糞熊尿總會有氣味。可能那養熊取膽的人隻是過路,隻是因為看到蘇家大宅屋大屋寬,又沒有人就在此歇歇腳罷了。
不過,一個人趕著熊為何不避開人口集中的鄉鎮,他真是想不通。
後來,他開始進入老先生的房,才知道這間大約19平方的房就是所謂的閑廬。這屋旁邊有一華美的客廳,但該如何通過他還不懂。當然,他從妻子口中早已知道,閑在莊是蘇家大宅的正座,還有閑在齋是書房。老先生的房又在哪裏?並且,由於偷拆古宅的人到處破壞,如挖肉生瘡,無論是正座和書房到處都是七穿八孔一片破敗,有些地方幾成廢圩。當他按公開上訪信指定的位置,進入下廳廳堂左房就是老先生的房。他以步丈量一下周邊並記下了步數後,再看到老先生的房間,隔著天井正是會客花廳。這花廳雖也被偷拆古宅的人拆去鏤空花窗,但一幅《渭水訪賢》大壁畫還保留完好。這壁畫的內容,是周文王攜一雙兒女乘龍輦到渭水訪問在河邊垂釣的薑子牙。他上下端詳竟開心一笑。這也有他的用武之地。
他在幅壁畫作者題簽處,看到兩行用尖刀挖刻的小字,並且這兩行小字是兩句詩。他甚至還脫口把這兩句詩“羞見先生麵,黃昏過釣台”讀了出來。他從挖刻高度和稚嫩的字體,可斷定是個小孩。聽妻子說老先生當年在上屋還沒有比他小的弟妹,還沒有一個能執筆塗鴉的小孩。本來他覺得這壁畫、詩和刻字的小孩,這似乎都是難得的神來之筆,他均可抓住時機撥打嶽母的手機作詢問。特別那兩句詩,其中“黃昏過釣台”,當然是指薑子牙釣魚的地方。但“羞見先生麵”指的是什麼?他覺得隻要給嶽母打電話
,她可能會知道這刻字的人是誰,也會知道這兩句詩的內容。
還有,他打電話不僅隻為了這些。他知道蘇家大宅的壁畫中有《江村八景圖》,可是他找不到。因為他今天來蘇家大宅看老先生的房就不僅隻為了看被錯誤登記的房,還要跟蹤一個人除了疾病以外的致死原因。他認老先生的病那麼重,肯定活不長了。他覺得那間房除了房的價值,肯定還有另外的價值,比如在蘇家大宅中的作用。再有,蘇家大宅的某些建築又能不能進入江村八景?他正想給嶽母撥電話,但嶽母不是今早已到南寧嗎?那麼妻子不就正在嶽母身邊嗎?當然,他可以報告找到蒙二的情況,甚至可報告蒙二可以供供上訪七封信。他以為妻子在旁邊一定會歡呼。可仔細一想,他擔心嶽母會趁機提及劉囡有關上中央美院附中的事,主要是劉囡將來升大學,願不願上壯錦設計專業?實際囡囡的爺爺害怕自己的手藝失傳,所以要孫女選擇壯錦專業,可盧霞又非要囡囡上油畫正科才願意兼學壯錦設計。大劉知道嶽母是站在學壯錦設計的一邊,盧霞要求丈夫支持自己,弄得大劉夾在中問很不好表態。為此,他停住不給嶽母打電話。
由此,他也放棄了通過壁畫下方刻著的幾行詩,來尋找有關老先生與那間房之間的蛛絲馬跡。不過,他還認真閱讀辨認並抄錄了其他的壁畫和詩作。他之所以放棄給嶽母打電話,就是他認為隻要一間又一間走完蘇家大宅,一定能找那幅《江村八景圖》的壁畫。可是,他最後是見到《江村八景圖》。但那幅壁畫是在下廳堂前,燕子銜坭做窩的地方,因為年複一年的燕窩,一層又一層,已經把那《江村八景圖》糊得隻剩下一個影子。
大劉找竹竿捅了幾個廢棄的燕窩。看到了壁畫中“江村八景圖”幾個字,算是確認了那幅壁畫是《江村八景圖》。但他還沒有馬上離開蘇家大宅,還在大宅中又看了幾幅壁畫,特別是上、下廳堂,真認了認門了。
二
當天,大劉在蘇家大宅轉了好幾處地方。他也記錄了一些老對聯。
後來大劉在他的實錄是這樣寫:筆者在村裏是看了老先生的房。按公開上訪信的說法,老先生的那間房的鑰匙還在老先生手上。然而正如老先生設想的那樣,除非是破門而入不然進不去。可筆者所到之處,所有門均已洞開。
不過,實錄還記得簡單。在大劉看來實際大宅所有的門已被撬開,真真正正是破門而入。因此他重又回到老先生的房,看到房間還虛掩著,房中的凳、椅、台、櫃都已損壞。不過,讓大劉十分不解的是,有一張紅色的雕花大婚床。這婚床也真夠大的,他用張開雙臂丈量,兩邊摸不到床沿。他想起了盧霞說過,老師結婚已四十五年,再過幾年老師就是金婚了。他於是跟蒙二說,就算這房是持契人的房,這房在老先生手上的時間。也了大大超過法律追認期了。因而這張大婚床,就可以作為老先生使用這間房的統共時間的一個物證。這大婚床曆經那麼長的時間而不損壞,大概是因為用的是上好木料,所以其他家俱盡管都已損壞,可是這張大婚床卻是絲毫也沒有受損。
為此,大劉剛剛看到損壞的家俱,本來是頗受刺激的。但是一看到這張大婚床,仿佛成了他到來蘇家大宅的一大收獲。他似乎是凱旋而歸回到賓館。但整個人還受到那張大婚床的鼓舞,因而心情大大不同。這張大婚床,對於解決蒙二提出的問題,是可以作出還擊的。他於是變得急不可待,先打開筆記本電腦,要看蒙二有沒有將老先生幾封上訪信發過來,包括那封萬言書
。可大劉在筆記本電腦,沒有看到那封萬言書。蒙二發過來的,隻兩封給人大秘書長老賢的信。另外,一封則是老先生給他的堂兄和堂嫂的信,也就是哥、嫂信。他翻開人大秘書長的信。可說老先生就是一個編書狂,自己已經病成那個樣子還老賢秘書長談編書。可他轉念一想,看來老賢秘書長也是一個編書狂,如果那封萬言書是寫給老賢秘書長與之傾訴的。老先生要是不談對方感興趣的話題,恐怕老賢對萬言書也難以卒讀。因此,大劉覺得老賢秘書長可以留下來,他把兄、嫂信給蒙二退回去,還附了幾句話。他狠狠地大罵蒙二,你對新朋友如此不誠信,為何不發萬言書?難道你就這樣交朋友嗎?
不過,蒙二很快回了一個電子郵件。那郵件真成了一封短信:
大文人:
對不起!事出有因,我真不能將那封萬言書發給您。老先生是我
的忘年交,我得照顧老人的麵子。因為這封萬言書,他說自己犯了很
大很大的錯誤。我還算了解他,對他的一輩子也有所了解。我真不知
道他到底犯了什麼大錯。因為他是民主黨派人士,是民盟自治區委員。
可能是人老了有些糊塗,將自己力所不能及或者說未能完成,亦或完
成得不夠理想的任務,說成是犯錯誤。我們當然不能把老人的糊塗作
為錯誤責怪,給老人留點麵子。我很看好您這朋友,您夫人也是老先
生的忘年交。我還是照顧您,老先生是教師出身,我就發給他當教師
的一段吧。請勿離開我這個壞朋友。我不壞,父母也不是壞人。他們
參加了推翻滿清的會黨起義。這事你會弄明白的,請勿因此離開我。
蒙二
2012年1月12日
大劉看了蒙二的信,知道他還能看到萬言書的一部分。有一部分就先看一部分吧。他覺得這也可以寫實錄。因為一個人認為自己有錯,也會有沉重的思想負擔,這也能致死人命。這也可以跟蹤。現他手上還有老賢秘書長的信,也可從中看看老先生有沒有再談錯誤,說不定蒙二會要他談談讀信有感。可能蒙二正在將萬言書分幾段打包發過來。那就先讀老賢秘書長的信吧。
老賢兄:
您好!在電話裏談編書,這些年我是編了不少書。如,《廣西教育
史》、
《廣西教育改革誌》、
《廣西通誌?教育誌》、《廣西教育人物》和
《廣西古今教育紀事》等。但今天談的是寫書,那得以一件事做開場白。
現我在老家的一間房,在拆遷中被登記給了他人。若要了解其中詳情,
請看附在之後的兩封信,一封上訪信和一封哥、嫂信。為何要拿這做開
場白?絕不是什麼憤怒出詩篇。
一位老人的下半輩幾乎奉獻給了教育立
法和教育史誌。史筆是“述而不論”,即“重在記述,述而不論”。但他這一次
談的不是編書而是寫書。從構思以至行文都要來一次突破。我要拿出我的
詩情。所以特地拿一件千真萬確的事來做開場白。讓詩情大發讚頌吧。
大劉覺得老先生幸好是談寫書,要不這樣繞來繞去,老賢難得有這個耐心。不過,不談寫書又如何從容端出自己的問題。由此,大劉覺得給老賢這封信正是萬言書的引子。大劉是學新聞出身,常說“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在玉市對於倒黴的人,有
“騙子必遇擂槌”之說。讓一個寫曆史的人遇上了“官棍”,先不說是拆遷中的錯誤登記是個不可饒恕的典型錯誤,也不說這“官棍”是被行賄弄得糊裏糊塗的醉漢,也應該知道一個寫曆史的人,比如司馬遷,即使萬劫不複也不畏懼,瀕死也能複生。
大劉在默默地存念於心,老先生呀,請大發詩情予以讚頌吧!
三
大劉在一行一行細讀老先生給老賢的信。他不由想起在蘇家大宅時,就在老先生那間房的客廳,那幅《渭水訪賢》的壁畫,以及壁畫前用尖刻的
“羞見先生麵,黃昏過釣台”的句詩。他覺得不認真讀信就對不起嶽母、妻子和老先生,他絕對不能草率,所以在一行一行地細讀。
不過,文如其人。他翻過了兩頁之後,老先生文如其人,言簡意賅。
當然,我不會以拆遷作為寫書內容。不過,此事卻改變了我一向以
史為限的寫作觀。我初步擬將書名定為《我的人脈》或《在峰回路轉日
子裏的大人脈》。這題目很適合草根孤兒的出身,以及後來從事教育和
和黨派工作的典型身份。一個人立身處世離不開人脈,特別在人生的十
字路口或處於低潮時期。如果沒有高人將你托起,你就不可能走出低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