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次日天未亮,大劉就登上火車去玉市。盧霞說是應了她跌了一跤引出的事,他隻是抿嘴一笑,因他搞跟蹤一事是不能夠跟盧霞說的。這就讓盧霞覺得是上天的安排。他想如果盧霞真有上天安排的想法。事情就像昨天摟住盧霞跳國標舞那樣以柔克剛讓人冷靜。因此,劉胡明對於出差玉市會不會到老先生的老家去,也暫還不想跟盧霞去提。一於是緘口不說就如此這般。

可大劉直至上了火車,也不相信是上天的安排。不過,大體上就今天出差玉市而言,這與盧霞昨天跌跤是沒什麼關係的。也就是說並不完全是因為老先生的房被錯劃才要他親自到玉市走一趟,也並非一定得去看看老先生那一間房。可就大劉個人的好奇心而言卻是非去不可的,事就是這樣矛盾。

可是,他對這次出差的確是毫無思想準備。但出差的通知,真是在妻子跌了一跤後收到的。他不用自己去跟學校請假,那通知是教育廳發的,通知中說各校來一位副校長或者分管政治思想教育工作的領導。明天到玉市師院報到。就這樣他在早上五時半出發,登上了開往玉市的直達客車。本來這個時間,誰都想多睡一會。可他上車後還是昏昏沉沉,就躺在座位上小睡一會。

然而,當列車呼哧呼哧從幽深的山穀緩緩爬上高坡時,晨光如同按時上崗的哨兵毫不客氣將大劉喚醒。大劉生於桂北,習慣天亮後還要睡一會。

這時,火車鳴著汽笛穿過了隧道。他懂得再過一個隘口前麵就是開闊的田野,一個富饒的桂南小盤地就會展現在麵前。那時大劉糾結的內心就會一下豁然開朗。說實在話,若沒有什麼“高校處女論壇”惹出來一個胡說八道的所謂“高校無處女論壇”。他就不會在寒假未過便一次又一次地出差到老先生的老家玉市去。當然他對這個論壇很有意見,可他不明白妻子為何卻偏偏在他不滿時捏到了他的痛處。盧霞說“高校處女論壇”惹出“高校無處女論壇”又怎麼了?你是要以後者否定前者?你不懂呀,那是一群青春萌動的男女青年,一古腦兒在網上聊天發起來的。可大劉不是對論壇的名稱有意見。盧霞偏就抓住這點去發揮,說他若不是曾經為抵製一切非互聯網渠道論壇的第一人。這莫明其妙的論壇也不會找他。這讓他跟妻子說不清。

既然妻子這樣一說,大劉一接到通知就懂得這一關不認真麵對是過不去的。甚至他因公出差玉市,妻子還會說他頭腦尚缺一根弦。因此,他想去看看老先生那一間房也就不可能。不過,他還是很感謝妻子。由於這她反應較快,他的看法頗得自治區教育廳領導的賞識。因此,教育廳邀他作為專家組組長與教育廳政教處深入玉市,跟玉市高校一道作有針對的專題調研。不過,當他看到第一縷陽光時還想,要沒這糟糕的論壇,他或許已坐在家中的客廳,等候嶽母盧依依的到來。因為昨晚嶽母已說此行會從桂林將他那位參加“漓江畫童”的女兒劉囡也一起帶回南寧。這與他的設計是完全背道而馳的。

不過,大劉是個靈活的人。這一次嶽母到來,他還是高興的。他特別喜歡嶽母的詩人氣質。在妻子沒有公布與嶽母的緊張關係前,他已承認自己是詩人廬蒿的崇拜者。他崇拜廬蒿,是因為廬蒿是生命力極強的芳香草本植物。後來好多年以後,他才曉得廬蒿就是他的嶽母。妻子也是近年才與嶽母有密切交往。他以前對廬蒿的敬佩是深藏在內心。後來直到知道廬蒿是嶽母,才曉得嶽母就是詩人盧依依,並找到了盧依依的照片。從長相上看,嶽母酷似姥姥盧君英。在去年姥姥去世,嶽母來南寧料理喪事(因姥姥一直跟外孫女住)。他正是這次才見到了盧依依的真容。盧依依人很灑脫,從她的身材就知道她年輕時很苗條很高挑。若嶽母與妻子站在一起,雖然一個是五十多歲,一個才三十八歲,但看過去如同一雙姐妹。於是有人說嶽母是祝英才,妻子是祝英才的小九妹。如此說來,嶽母與妻子像一雙親姐妹那是當然。不過,大劉還是一直搞不懂。後來盧君英已不在老先生的村小學任教,可妻子一談到那一間鄉村小學的校舍和設備,甚至是有關那間藏書不多的簡陋圖書室的事,就像自己最近已親臨親曆一樣。可以說是對每件東西都如數家珍。

以上,正是大劉這次玉市之行最有吸引力的內容之一,也可以說是這次接到通知時,他為之一振的興奮劑。大劉就是這麼一個感性大於理性的人。

大劉看著列車呼哧呼哧地從那幽深的山穀,緩緩地爬上高坡時,放眼一看就是桂南最富饒的桂東南糧倉——南流江產稻區。這一產稻區一向總是與太湖、南洞庭與北洞庭,以及珠江三角洲並稱為南方五大產稻區。解放後,廣西人也驕傲地將它譽為前蘇聯的糧倉——烏克蘭。不過,在大劉的眼裏,這產稻區隻是個傳聞而已。以上所述,早已被妻子記憶中的那個河網交錯的江村果園所代替。妻子說若站在市區座南向北的天心湖堤岸朝北看,那江河包圍的水果之鄉,是一望無際的雲蒸霞蔚的連片果園,實在是大哉壯哉。可以上這些,也隻是掛在妻子嘴上的傳聞而已,對大劉仍是不著邊際的。

可當前,因為有了錯劃老先生那間房的事。這特別村落的特別就並非僅是大哉壯哉的果園了。對於這個村子的曆史,除了聽妻子介紹,也是略有所聞的。這個村子在明、清兩朝,在科舉方麵是功名多多,因而縣令知府多多,也曾有人在京師為官。但這都得益於村中一所村塾——課讀廬(舊式學校)。當然隨著時代的變遷,在新舊中國的現代學校,如清華、北大也有這個村子的人就讀。為此解放前後也曾出任兩位縣長,以及解放戰爭中,有這個村子的人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擔任師團級幹部,直至以後在各級人民政府中也有這村子的人在各個部門供職。可是,市(縣)拆遷人員進入這個村之前,難道就沒有一些對這個村的曆史檔案之類的資料嗎?比如,老先生的情況?

綜上所述,除了大劉從資料中翻到的,便是盧霞頭腦中三十八年江村印象。但全說是盧霞的印象也是枉然。若不是嶽母口頭所傳,就是她觀看老照片所得。至於盧霞對如今的江村又了解多少?大劉想到這裏,撥通了盧霞的手機。他聽到盧霞正在與人說話,說話的人可能是嶽母。他想,嶽母也應該到了。不過他急於要了解老先生的上訪七封信於是問盧霞,老先生那些信弄到沒有?可妻子隻顧與人講話沒有回答。他當然不知道盧霞為何不予回答。

他歪著頭聳起肩在等待。他不知道與妻子講話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可當他再次與妻子打電話時,從妻子的態度,她好像對老先生的事已發生根本改變,也就是說,對於老先生的那間房,她已變得同意老先生放棄了。但大劉無法想象一個律師事務所的所長,竟然能容忍老先生遭遇的種種事,並且在情感和作法上,已升級到無法可以抵擋的地步。這真使他有點百思不得其解。

蒼天在上,一切封建強權都在解放後土崩瓦解,並已被曆史證明不可能翻天,那是農村老百姓都已明白的觀念。可盧霞不會因此而害怕什麼吧?

由此,大劉不僅是沒有放棄的心,而是多了個心眼。他要下決心將老先生的事做長篇實錄。因為他以前所寫的實錄讀者都喜歡。他想除了某些人用化名,主要事件和人物都來源於現實,並采用真實地名和真實人名。但因事件牽涉到50年前的人和事,所用地名和地方風物若與新行政區劃的地名及風光景物不符,他會認真去核實。為了避免相關意見的正常表達,他便以筆者自稱。因為任何寫作,在寫作過程中均可以以筆者自稱。這樣可不妨礙對任何敏感問題的公正反映。當然,他不會針對妻子,按以往他的妻子也是實錄的第一應用人,包括嶽母盧依依也是如此。嶽母會是實錄的第一讀者。

他有了這心眼似乎很高興。但他一直注意車窗外的景物,想看到老先生那個村子的景象。突然他看了一片亮白耀眼的水麵,那很可能就是老先生的村子。因為老先生的村是在三條江的彙合處。他還知道那三條江的名字,是釃江、醴江和酩江。可以想象三條江彙合在一起,在遠處看就是一片水世界呀。由此他明白秀山秀水就是這條村的首要特點,而水美應該就是特點中的重點。這些也早就是大劉從老先生的書稿中,已經有了的初步印象。

因此,他立即也有所感,是的,沒有秀山秀水也就沒有了秀美的果園,乃至茂盛的花草樹木也離不開秀水。其實人也是這樣。若要沒有水的滋養,就隻能是一張空皮囊。當一想到此,不知為了什麼,或者可能是因為妻子突然對老先生的房發生了態度的根本改變,使他產生了異常激越的情感。

他拿出寫實錄的那個本子,以□□詩詞中“恰同學少年,激揚文字”那種激情在寫,一看到先生老家的釃江、醴江、酩江三江彙合的一片水世界,就想到人若沒有了水的滋養,人就隻能算是一個臭屁是一堆狗屎。

池子兄弟,若沒有了水的滋養。你隻能算是一個臭屁。這是來自克雷洛夫寓言《池子與河流》中,池子與河流的對話。原來對話的大意是,池子兄弟,我是一條偉大的河流,就因為我以清潔的水年年給人帶來幸福。你隻懶惰地躺在柔軟的泥岸上,像貴夫人躺在鴨毛毯墊上一樣,你不為大船和木筏操心,小劃子有多重也不用想。隻多有幾片樹葉被微風吹落,在你胸膛上輕輕漂蕩。可河流斷定,池子要沒有水就會被泥沙淤塞又被青苔鋪滿。河流的話果真應驗。河流於今長流不斷,可憐的池子卻一年年淤塞,到頭完全幹涸。這寓言的寓意是,才能不利用就要磨滅,才能一旦被懶惰支配就一無可為!

大劉看到老先生老家的一片水的感受,真有美麗水的天堂的感覺。因而他覺得,不能跟妻子一樣遇到困難就退縮。他還得按自己看到的事實寫實錄。可這時列車已經到站。大劉隻好將剛要寫好的實錄停下,並將寫實錄的本子一合下車找了一輛出租車回城去了。他大概是因為進入了玉市地域,雖然還在出租車上,但手機就收到了玉市的□□,上麵竟有公開老先生上訪信的預告。至此,他想向妻子提出,若老先生的七封信已到手,要不要給她發去?起碼老先生的第一封信,很快就會得到公開的全文。但他慎重一想,這第一封信是不是老先生自願予以公開的,還是等待進一步的事實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