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2(1 / 3)

雞叫頭遍的時候,高占平和雪瑛才從後院的父母家出來,一起回到前院自己家裏。

打開堂屋門,雪瑛劃著火柴,點亮了罩子燈,還沒容高占平環視一下離別很久的屋子,雪瑛已撲進了他懷裏,嚶嚶地哭起來。他一把推開她,大惑不解:“哭啥?哭啥?”

“哭啥哭啥,你說哭啥?!”雪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擦著眼淚,洪水咆哮般傾瀉著壓在心底無處訴說的怨憤。“自打跟你結婚那天起,總共跟你見過幾次麵?你自己說說,咱倆是不是兩口子?結婚一年多來,你回來過幾次?你自己說說。咹?你心裏有沒有這個家?咹?說起來你也是個大學生哩,吃商品糧哩,在縣裏工作哩,這一年多你給家裏拿回來多少錢?咹?就去年過年時你拿回來三十六塊錢,其他你啥時候拿回來錢過?你的工資呢?你的錢呢?都貼給哪個相好的了?咹?我跟咱娘辛辛苦苦織布賣的錢,還有賣那個豬的錢,還有賣兩囤玉米的錢,都給你還貸款了。你上個雞巴大學欠了一屁股兩肋已骨的爛賬!現在好了,你工作了,你上班了,掙的錢呢?!種麥買化肥沒錢,咱大咱娘急得哭,到處借不到一分錢,你連管都不管有沒有你這樣的男人?再說,你在縣裏吃辣的喝香的,咱們家裏人是誰到你那裏吃碗肉絲麵啦?如叫我們去縣裏玩玩看看的話,俺也不寒心,你連句大話都不敢說啊!嗚嗚,嗚嗚——”雪瑛一口氣數落著,哭聲越來越響了。

高占平被雪瑛一頓痛罵後心裏複雜極了,半天沒有回過神來。雪瑛的話句句都是事實,但說他把錢“貼”給哪個女人了這一句,深深刺痛著他。一陣陣心火壓抑不住,剛要爭辯,雪瑛那冷嘲熱諷帶芒刺的粗話又劈頭蓋臉地向他砸來:

“你穿著警服,坐在小包車裏麵,到處查看,還真像模像樣的。可人家知不知道你家裏快揭不開鍋了,扔下全家人不管不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到了你回來的這一天,你不給我們扯二尺洋布不說,你也總得買二斤白糖或者二斤豬肉香香嘴巴吧?你的心真狠呀你真狠!你瞧瞧人家,咱村上也有在縣裏、在區裏工作的,他們哪家的莊稼不必咱家的好?他們哪家的豬不比咱家的肥?那豬跟人一樣,整天不見油腥,咋能上膘呢?連買幾斤麥麩子的錢都沒有,咋叫它長膘賣錢?靠你的嘴吹嗎?我瞧你能把它吹肥去?前天晌午,娘叫我到集上稱鹽去,我說好,可到了集上,我身上就六角錢,買了一包衛生紙,就剩四角錢買鹽了,一大家人吃飯,頓頓飯離不了鹽,你說能撐幾天?咹?——這些事你管過沒有?你問過沒有?咹?!”

“你囉嗦完了沒有?”高占平聽著實在有些不耐煩了。

雪瑛“霍”地從椅子上站起,眼睛瞪著雙眼冒火的高占平。

萬籟俱寂的夜晚裏,唯有這個家庭裏還亮著燈光。

雞叫二遍的時候,他們還沒有睡,雪瑛仍氣鼓鼓地站在門口,嗚嗚地哭,一陣一陣的。

高占平走了過來,輕輕晃了晃雪瑛的肩膀說:“睡吧,別生氣了。過去的事別再想它了,等以後我有了錢,會好好補償你們的。”

雪瑛轉過身來一把推掉了搭在她肩上的手:“別碰我!俺這老土別沾你手上灰了!”

高占平這下笑了。是一種自嘲般的苦笑,是一種無可奈何又莫名其妙般的冷笑:“我是老土啊,我也是農民啊!”

“你是老土?你是農民?”雪瑛機關槍一樣的聲音又叫了起來:“我看你才不像哩!”

“那,我像啥?”

“你像個城裏人,像個變種!”

“你才像個變種!”高占平緊跟著還擊了一句。

話音剛落,“啪”的一聲脆響,雪瑛重重的一巴掌已擊在高占平白皙的臉盤上。惱羞成怒的高占平猛撲過去,一把揪住雪瑛的頭發,兩人廝打起來。有幾次,高占平扇出去的巴掌都被雪瑛擋了回來。她撕著他的褲腿,沒折騰幾下他便倒在了地上。雪瑛一手摁住他的右手,一手緊抓住他的褲襠,疼得高占平連喊“救命”。後院裏的父母聽到喊聲,披著衣服急忙趕來,若不是父母拚命拉開雪瑛,高占平真的要被他掐死了。

雪瑛的嘴角掛著鮮血。高占平的褲子、上衣已經被撕破,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高雲電厲聲朝雪瑛喝問:“咋回事?這是咋回事?”

母親的兩手扣著扣子,渾身打著哆嗦,來到兒子身旁,痛憐地反複問道:“咋回事?咋回事?”她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高占平沒有吭聲。雪瑛的兩手擦著隱隱作痛的嘴角,看到手掌上沾滿鮮血,她“哇”一聲哭叫起來:“咋回事咋回事,你問問你兒子去!”

老漢高雲電自知沒趣,便來到了兒子身旁,依舊是嚴厲的語氣問他怎麼回事,怎麼被打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