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宋之問(656?~712),一名少連,字延清,汾州(今山西汾陽市),又說是虢州弘農(現在的河南靈寶市)人。因依附於武則天男寵張易之,受到牽連,被發配到瀧州,由於瀧州地處偏僻,環境差,宋之問在中途逃到洛陽朋友張仲之的家,後因告密被封官。之後又被發配欽州,後賜死於當地。在詩歌創作中,宋之問特別擅長五律,對後世影響很大。

本詩作者存在爭議,一說是李頻。李頻(818~876),字德新,唐壽昌長汀源(今建德李家鎮)人。

注釋

①漢江:即漢水,這裏指流經湖北襄陽附近的一段漢水。

②嶺外:五嶺以南的地區,即今廣東、廣西一帶,這裏指嶺南的瀧州。

譯詩

我離開家鄉到了五嶺之外,經過了一個冬天,又到了春天。因為交通不便,我和家人沒有聯係,已經很長時間了。現在我渡過漢江趕回家鄉去,怎知離家越近,心情就越緊張。因為怕傷了美好願望,以致遇到同鄉,也不敢打聽家鄉的情況。

賞析

這首詩是宋之問(此詩作者一說是李頻,此從上海辭書出版社的《唐詩鑒賞辭典》)從瀧州(今廣東羅定縣)貶所逃歸,途經漢江(指襄陽附近的一段漢水)時寫的一首詩。詩意在寫思鄉情切,但卻正意反說,寫愈近家鄉,愈不敢問及家鄉消息,擔心聽到壞的消息,而傷了好的願望。語極淺近,意頗深邃;描摹心理,熨帖入微;不事造作,自然至美。

前兩句追敘貶居嶺南的情況。首句“嶺外音書斷”,起句詩人就表現了貶居之地的荒僻。“嶺外”指大庾嶺之外,就是現在的廣東省一帶。“音書”即書信、音訊。“斷”即斷絕。這句詩的意思是說,久在嶺南居住,家鄉音訊全無。詩句中,一個“斷”字很有分量,也很巧妙,它不但從空間上表明詩人被貶的地方是很遠,本就夠悲苦的了,而且是偏僻與荒涼,不通音訊。次句“經冬複曆春”,這一句緊承上句,寫詩人自己在嶺南的淒苦的生活狀況。“曆”即經過。意思是說,經曆了一個寒冬,又到了立春時候。這裏,詩人把“冬”與“春”對舉,用一個“複”字連接,從時間過程中展開,不但表明了又來到春天,而且更暗示著自己已經在這裏經過了多少個冬春。詩人用“複”字,不但表現出了時間之長,而且暗示出詩人內心那種度日如年、難以忍受的痛苦精神。彼此未卜存亡,更何況又是在這種情況下經冬曆春,捱過漫長的時間。作者沒有平列空間的懸隔、音書的斷絕、時間的久遠這三層意思,而是依次層遞,逐步加以展示,這就強化和加深了貶居遐荒期間孤孑、苦悶的感情,和對家鄉、親人的思念。“斷”字、“複”字,似不著力,卻很見深意。詩人在《題大庾嶺北驛》中寫道:“陽月南飛雁,傳聞至此回。……江靜潮初落,林昏瘴不開。”就表明了嶺南的環境的偏僻與惡劣。作者困居貶所時那種與世隔絕的處境,失去任何精神慰藉的生活情景,以及度日如年、難以忍受的精神痛苦,都曆曆可見,鮮明可觸。詩人通過音書斷,不但暗示了生活的艱苦,而且表現出與親人沒有聯係所產生的離親別鄉的思念之痛。這兩句平平敘起,從容承接,沒有什麼驚人之筆,往往容易為讀者輕易放過。其實,它在全篇中的地位、作用很重要。有了這個背景,下兩句出色的抒情才字字有根。

宋之問的家在鞏縣,漢水離鞏縣,雖然還有不少路,但較之嶺外的瀧州,畢竟要近得多,所以詩裏說“近鄉”。詩的語言,極為淺近通俗,但乍一讀,仍不免會有疑惑。一個離開家鄉已逾半年的遊子,能踏上歸途,按照常理,應該是興奮的,是高興的,自當心情歡悅,而且這種欣喜之情,也會隨著家鄉的越來越近而越來越強烈。按照常情,這兩句似乎應該寫成“近鄉情更切,急欲問來人”,作者筆下所寫的卻完全出乎常情:“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近鄉”即接近家鄉,或者快到近鄉。“怯”即害怕、恐懼。這兩句的意思是說,距離家鄉越近,心中越發不安,即使遇到從家鄉來的人也不敢相打聽(害怕有不好的消息)。此時的詩人,但真正快到家鄉,卻又猶豫了,也害怕了,情感上完全出乎常情。詩中,一個“怯”字,不但道出了詩人此時此刻內心的複雜性,情感的矛盾性,一方麵日夜在思念家人,急於回家,另一方麵又時刻擔心家人的命運,或者因自己受到牽連而遭不幸,或許遇到意外事故而不幸,也許因自己是“逃”回家,害怕暴露,或許無顏見“江東父老”等等。這種矛盾心理,在由貶所逃歸的路上,特別是渡過漢江,接近家鄉之後,有了進一步的戲劇性發展:原先的擔心、憂慮和模糊的不祥預感,此刻似乎馬上就會被路上所遇到的某個熟人所證實,變成活生生的殘酷現實;而長期來夢寐以求的與家人團聚的願望則立即會被無情的現實所粉碎。因此,讀者通過“情更怯”與“不敢問”感受到詩人此時內心的痛苦,精神的壓抑,一個“更”字,表明了此時此刻的這種精神痛苦壓抑不亞於“嶺外音書斷”時的痛苦。這種抒寫,是真切、富於情致和耐人咀嚼的。這兩句主要寫詩人即將回到家鄉時的心理活動。

宋之問這次被貶瀧州,是因為他媚附武後的男寵張易之,可以說罪有應得。但這首詩的讀者,卻往往引起感情上的某種共鳴。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作者在表達思想感情時,已經舍去了一切與自己的特殊經曆、特殊身份有關的生活素材,所表現的僅僅是一個長期客居異鄉、久無家中音信的人,在行近家鄉時所產生的一種特殊心理狀態。而這種心理感情,卻具有極大的典型性和普遍性。形象大於思維的現象,似乎往往和作品的典型性、概括性聯結在一起。這首詩便是一例。人們愛拿杜甫《述懷》中的詩句“自寄一封書,今已十月後。反畏消息來,寸心亦何有!”和這首詩作類比,這正說明性質很不相同的感情,有時可以用類似方式來表現,而它們所概括的客觀生活內容可以是不相上下的。

總之,詩歌描寫了詩人被貶久離家鄉而逃歸途中時的矛盾心理。在藝術手法上,詩歌的語言淺近,但蘊含的意義很深刻,特別是通過心理的描寫,在運用反常手法中揭示出詩人內心的矛盾。

回鄉偶書①

賀知章

少小離家②老大③回,鄉音無改④鬢毛衰⑤。

兒童相⑥見不相識,笑問客⑦從何處來。

作者簡介

賀知章(約659~約744),字季真,越州永興(今浙江蕭山)人。武後證聖元年(695)擢進士。授國子四門博士,曆任太常少卿、禮部侍郎、集賢院學士等,累遷秘書監。其排行第八,人稱“賀八”。為人曠達不羈,有“清談風流”之譽。晚年更加放誕,自號“四明狂客”。屬盛唐前期詩人,又是著名書法家。詩以絕句為佳,不尚藻飾,無意求工,而時有巧思與新意。與張旭、包融、張若虛齊名,稱“吳中四士”。《全唐詩》存其詩一卷,僅存詩二十首。

注釋

①《回鄉偶書》是唐朝詩人賀知章的作品,共二首,是作者於公元744年(天寶三載)致仕還鄉時所作。偶書:隨便寫的詩。偶:說明詩寫作得很偶然,是隨時有所見、有所感就寫下來的。詩中既抒發了久客傷老之情,又充滿久別回鄉的親切感,雖為晚年之作,卻富於生活情趣。

②少小離家:賀知章三十七歲中進士,在此以前就離開家鄉。回鄉時已年逾八十。

③老大:年齡大了,人老了。

④無改:沒什麼變化。一作“難改”。

⑤鬢毛:額角邊靠近耳朵的頭發。衰:音cuī,疏落零落。

⑥相:帶有指代性的副詞。相見,即見相,看見我;不相識,即不識相,不認識我。

⑦客:指作者自己。

譯詩

青年時離鄉到老年時才回到家鄉,鄉音沒有改變卻早已鬢發疏落容顏衰老。村裏的孩子看見我都不認識我了,他們笑著問我這個客人是從何處而來。

賞析

《回鄉偶書》有兩首,這是第一首。

詩的開頭兩句,作者置身於熟悉而又陌生的故鄉。“少小離家老大回”,“少小”和“老大”對舉,極概括又具體地說明了一“離”一“回”在時間上的間隔,離家時的少年英姿和回家時的老態龍鍾,可以想像得出來,感慨悲傷和喜悅慶幸也盡在不言之中。直接點題,說明抒寫的是回鄉的情事,而且非同尋常,是從少小時候離開家鄉直到老大才回來。由“少小”到“老大”,由“離家”到“回鄉”,時間、空間上的距離拉得很長,這既是詩人數十年生活的概括,又含蘊了很為複雜的思想情緒;既有背鄉離井、久客他鄉的感傷,也有落葉歸根、終於回來了的喜悅——真是百感交會,盡蘊心底。

“鄉音無改鬢毛衰”,含蓄地表露了作者對故土的深情。詩人用“鬢毛衰”緊承上句,在第二句中抓住兩個典型細節,形象地寫老大之態。“鄉音無改”和“鬢毛衰”對舉,傾吐對人生倏忽的慨歎和對故鄉依戀的深情。盡管在空間上與家鄉相隔千山萬水,在時間上相隔半個世紀,但故鄉仍牢牢地維係著他的感情。“鬢毛衰”是時間流逝的標誌,“鄉音無改”是依戀故鄉的證據。一個人從小就聽慣說慣了的鄉音土語,是不容易改變的,即使多年在外有所變化,但當一旦踏上家鄉的土地,親切之感自會油然而生,便也會情不自禁地操起家鄉話來,哪怕多少有了點變調。然而,“鄉音”雖說是“無改”,“鬢毛”卻無可奈何地“衰”了,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非人力所能挽回。“我不忘故鄉,故鄉可還認得我嗎?”──這隱含的揣測,為後兩句作了鋪墊。通過這兩個典型細節,一個詩人的自我形象顯現在我們麵前,而一個“衰”字則透露出詩人此時此刻未免感到遲暮神傷的內心世界。

此情此景,作者的情思千頭萬緒,他到底要從哪裏說起呢?三、四句即從這裏生發開來,三、四句“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寫兒童問話這一饒有趣味的生活場麵。由於久客他鄉,家鄉的孩子都不認識他,把他當作遠方來的客人,當他們看到一個鶴發童顏、神采奕奕的老者正東張西望,眼睛裏流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時,就親熱地圍上來而極有禮貌地加以詢問。“笑問客從何處來”一句極為精彩,隻要稍加想象,兒童天真活潑的神態及詩人微微感到驚訝之後不覺有些好笑的感情變化,便會浮現在我們讀者的眼前。

三、四句轉折活脫:“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在這極富生活情趣的場景中,作者那百感交集的心情很難一一說清。“相見不相識”是意料中的事;“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問話是意料之外的事,但出自天真活潑的兒童口裏,又是非常自然的問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久客他鄉的作者聽了,能引起什麼感想呢?是老邁衰頹、反主為賓的悲哀,還是久別重逢、葉落歸根的喜悅?說不清,但都包含在這句看似平淡的問話中。全詩就這樣有問無答,悄然而止,隻留下哀婉的餘音不絕於耳。這真是含蓄風格的典型。這是再平常不過的“村頭即景”了,但正是這司空見慣的場景,卻喚起了詩人內心久違的溫暖。多年的異鄉漂泊,讓人時常感受到的是人情的冷漠;世道艱難,當年義無反顧追求的理想又怎能輕易實現?幾多折挫幾番沉浮之後,魂牽夢縈的還是故鄉的山水人情。如今,終於回來了,雖然鬢發已成霜雪,故人多半難再,但天真孩童關切的問候和熱情的笑臉,足以讓遊子消解過去所有的心酸和滄桑。不難想見,此刻的遊子一定是熱淚盈眶的吧!